顾衍摸到熟悉的文字,笑着说,“是啊,此乃王。”
“倒是与如今‘王’字很像,可为何横是弯的,倒像是——”嬴政笑着说。
顾衍立刻就知道他在问什么,不外乎想知道自己心里‘帝王’的意义究竟是什么。这很正常,人的好奇心就是这么奇怪,自己明明有答案可就是克制不住的想知道其他人的想法。
可顾衍并不像谈论这种话题,只是平静的说,“造字不外乎外取诸物,内取诸身,你看这‘王’字,像不像斧斤之物?”
“故,王乃征伐?”
国之大事,在祭与戎,嬴政很能理解这个造字意思点点头,然后发现了盲点,“那皇呢?”
这个问题就很捉住重点了,因为大部分甲骨都是为了商周君主祭祀和告问祖先用的,而他们被称为商王或者周王,或者帝什么帝什么——没有叫什么什么皇的。中国人的含蓄在甲骨里就体现了,很少有哪位王真的在慰藉祖先的时候将自己的名号写的很长,直到周人开始大范围做鼎,祷告的文字才变长了。
回到问题本身,那就是‘皇’的问题。顾衍当然不能直说,只是迂回的问嬴政,“那阿政想做什么?”
“......王自是不行的,我大秦以破周之宗庙,若是还屈居其下便不是自谦,而是虚伪了。”嬴政认真的说,“至于帝,五帝恐也不及秦之功业。”
这是看上三皇了,顾衍轻笑着想,还没有自称秦始皇,嬴政就如此高傲,这以后可以怎么办啊!
不过是心里想想,顾衍当然不会真的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有人天生就属于历史,他们名留青史,有骄傲的资本。
“为帝为皇,当是你自悟,而非我教之。”顾衍摇摇头,笑着说。帝王总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可那不是教出来的。天生龙子,非比寻常。
“先生不愿教我?”但凡谈论到自己悟这件事,在嬴政的心里就是顾衍要转移话题了。他最善此道,可顾衍马上就要回岐山,再次见面不知到什么时候了,他想在顾衍立刻前知道在他心里真正的统治者是什么样的。
眼看糊弄不过去,顾衍笑着摸了摸手上的甲骨,温良的触感像极了千古文人的气度。
“前行的路需要你自己走,阿政。”顾衍用空茫的眼睛看向嬴政。
明明是个男孩,却美的迤逦。他没有猥亵自己这位老师的意思,但他确实看到了超越性别的美。嬴政自诩见过六国美人,可唯有今生此见,才有真正的震撼。与第一次相见时不同,嬴政忽然觉得那美丽的皮相拖累了老师,唯有精神的充盈才能使一个人有着超越性别的美——纵使他年岁不大。
“如今你还未登上王位,可一旦坐在那个位子上,你便知道——”
“我的敌人不是天下,而是自己。”
没有等顾衍说完,嬴政便接话。
成为天下之主,他所面对的便不是有形的敌人而是自己的狂放无度,是自己的骄傲自满。当一个人完成了追求已久的目标时,他性格里的缺陷就会被无限放大。
对于一个刚刚建立的国家来说,统治者的缺陷是致命的。
若是真的要德兼三皇、功盖五帝,恐怕还有一段路要走。
嬴政一直认为自己要对前世秦国的覆灭负责任,难免在思维的时候会从自身考虑。顾衍不知道嬴政重生,但也从未纠正过这个问题,他觉得嬴政有心从自身找原因很不错,至少对他自己的成长好。可那毕竟不是王者该有的想法,以往还觉得时间够用,不必打消孩子独立思考的积极性,如今是来不及了,顾衍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再回咸阳,在心里想着至少在技术层面给嬴政扫清前路,也要提点他不必妄自菲薄。
“阿政,明日你我登山采菊吧!”
楚人有秋日采菊,煮菊水的习惯,往年是母亲去采了回来一家分享,如今母亲不在身边,顾衍倒是要自己亲自去了。
嬴政知道,这是先生有什么要和自己说的,便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