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腿子勾着头,闭着眼,心里虽然怒极,却无法发作。秋竹却一翻身,看着那个汉奸,笑笑说:“老总,这兵荒马乱的,就是出上脸、豁上皮,也得有口饭吃,您说呢?”
汉奸呵呵一笑:“大爷才不管你们的臊气事哩,老子是来抓八路的!”
这时候,另外一个汉奸走了过来,看了看秋竹,涎着脸对第一个汉奸说:“宋队长,这小娘们长得还挺俊乎哩,啥时候,叫她也伺候伺候咱弟兄们,舒服舒服!”
这个被叫做宋队长的,原来就是沂水红部的第一便衣队队长宋板臣。他看了看秋竹,说道:“现在哪有这功夫,找到那个土八路要紧!”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
第二个汉奸却看了看床上的长腿子,对宋板臣说:“他不会就是那个土八路吧?”
宋板臣闻声停住,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长腿子,接着摇了摇头:“土八路没有这样下作的!”说着,一挥手,领着他的人走了出去。
长腿子就这样侥幸脱险。那时候,嫖暗娼的绝大多数都是兵痞、光棍和流氓等,宋板臣显然也把他看做了这一类人,要不然,长腿子恐怕不会如此幸运。说到底,这一切还都是亏了秋竹,要不是她当机立断,决然抛开一个女孩儿家的脸面于不顾,恐怕事情就会是另外一番样子了。
宋板臣的便衣汉奸队走后,长腿子和秋竹连忙穿好衣服。长腿子看着秋竹,又脸红又心慌,呐呐道:“秋竹,俺得走了!”
秋竹摇摇头:“你不能走!”秋竹说。然后告诉长腿子,此时沂水城已经戒严,城门全都关了,他根本走不出去。
“那可咋办呢?”长腿子为难道。
“你就在这里凑付一夜,明天早早出城就是!”秋竹说。
长腿子看着秋竹,忽然想起烟绺子所说的,要让秋竹给他做媳妇的那档子事来,又想起自己刚才和她同卧一床的情景,眼睛就有些躲躲闪闪,不敢去看秋竹。
秋竹却浑然不觉,没事人儿一样,对长腿子说:“今晚咱就坐一夜,说说话儿也成!”长腿子虽然浑身不自在,想想别无他法,也只好答应。
这一夜,长腿子就和秋竹坐了床的两头,脚上蒙着同一床被子,在黑夜中一直坐到了天亮。这中间,长腿子把短枪班如何在高家庄子遭遇敌人、如何引诱鬼子进入埋伏、左北泉如何被俘受伤、他和黑小子又如何来请刘先生、以及自己如何来到沂水城、又因何遇险等诸多事情,都一一讲了,只把秋竹听得惊心动魄,转而一时喜,转而又一时忧。长腿子讲完,去问秋竹来沂水城干啥时,秋竹却只淡淡说了一句,自己来沂水城有点事情,已经办完,别的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天就渐渐亮了。临下床,秋竹突然低下头,两手搓着被角,犹疑着,低声问:“俺姐夫……他,伤得咋样?”
长腿子摇摇头:“你说烟绺子?他没事,虽然被刺刀挑了几下,都是皮肉伤。”
秋竹顿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时候长腿子才发觉,秋竹在刚才问话的时候,原来心里是非常紧张的。
“长腿子,”秋竹说,“俺想求你一件事,行不行?”
长腿子点点头:“你说吧。”
秋竹突然抬起头来,目光湛湛地看着长腿子,脸色一红道:“俺姐夫这人,好处是重情重义,坏处是好钻牛角尖,认死脑筋。你回去后,给俺捎句话给他,姐姐已经死了,有些事该放下就放下,俺秋竹……不想让他心里太苦!”
长腿子一愣,没想到秋竹要求他的事,只是让他给烟绺子带个话,抬头看看秋竹,一咂摸秋竹的话,心里突然回过味来:原来,秋竹的一门心思,都在她姐夫烟绺子身上!
长腿子本来心里一直疙疙瘩瘩,为今晚发生的事不能释怀,此时却心头一亮,顿时如释重负,连声答应说:“你放心,俺一定给你把话捎到!一定!一定!”
长腿子和秋竹出了客店后,在街头小摊上每人喝了一碗热糁(方言读sá, 又名“肉粥”,用母鸡肉或牛、羊肉与麦米、面粉、辅以葱、姜、盐、酱油、胡椒粉、五香粉、香油、醋等佐料,一起熬制的粥,沂蒙传统名吃),然后出了沂城西门。在一个三岔路口,两人分手,秋竹要回西北葛庄,长腿子则去西南的虎头峪。此时,长腿子一心只记挂着左北泉的安危,而秋竹心里却在一直犯难:这次回去,该不该把左北泉的事情告诉桑桑?如果告诉她,她又会怎样呢?
一路上,秋竹心事重重,反复掂量着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