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货郎,你个狗日的!大当家的要是死了!俺和你拼命!”长腿子哭喊着说。
鬼脸货郎一下回过头来,盯着长腿子看了一会儿,眼睛里的泪水突然间滚滚而下:“俺这条命,就是大当家的手下留情,才给俺留下的……大当家的要是死了,俺坚决陪他一起死……”鬼脸货郎说。
长腿子一怔,还想说什么,被黑小子一扯手,住了嘴。
紫磨匠、烟绺子都默不作声地看着方桐山。
“好了!大家都别吵了!”方桐山吼一句,转头看着鬼脸货郎:“货郎,你是咱们的鬼诸葛,快说说,现在咱咋办才好?”
鬼脸货郎一抹眼睛,指着山坳底下的一块亮光说:“大家都看到了,那个亮灯的地方,肯定就是鬼子的临时指挥部,大当家的也肯定就在那里。”说到这里,鬼脸货郎转头看着长腿子和黑小子:“长腿子、黑小子,你俩手脚最快,看到那条小山沟了吗?”说着,伸手往左前方一指,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左前方不远处,虚蒙蒙的有一溜黑线,隐隐约约能看出是条小山沟。
长腿子和黑小子点点头。长腿子急不可耐道:“货郎,你快说,该咋办?”
鬼脸货郎沉一口气,看着长腿子和黑小子:“你俩一枪也不许打,就从那条山沟往下摸,摸得越快越好!越隐蔽越好!只要到了沟底,无论如何先去救大当家的!” 长腿子点点头,不等鬼脸货郎再说什么,一猫腰,便向那条山沟摸去,黑小子连忙跟了过去。
鬼脸货郎看看其余的人,瞪着眼,咬着牙,满脸的疙瘩聚在一起,更是十分的恐怖骇人:“咱们几个人,就拿身体当诱饵!大家不要保留一颗子弹,使劲打,使劲冲!坚决把鬼子的火力吸引过来!”
方桐山一点头:“好!就这么办!”说着,一转身,回头就打。
小山沟里,遍布着碎石、酸枣树以及锋利的石块棱角,长腿子和黑小子在黑夜中匍匐前行,身上很快就被丛丛的酸枣树刮得衣裤破烂,脸、手也在石棱不断的磕碰和酸枣树的刺扎中,变得皮破血流,伤痕累累,但他俩却浑然不顾,拼命地向前攀爬,攀爬……
右上方,短枪班的另外四人也打疯了。方桐山已经没了酒,干脆将酒壶咬在嘴里,鼓着嘴,一边打,一边冲;鬼脸货郎就大张双臂,一手紧握着他的货郎鼓子,一手连连挥枪;烟绺子也不怠慢,躬着腰悄悄地冲在最前边,他不时地猛打几枪,然后就用舌头舔舔那把铜柄刨刀的刀锋,吐一口唾沫,再猛打几枪,再伸舌头舔舔刀锋,吐一口唾沫……再看紫磨匠,挺着胸,挥着枪,连续不断的枪声中,竟裂开嗓子粗声粗气地唱起了沂水民歌:
有个大姐本姓高,
嫁了个丈夫身子糟。
撇下儿子蹬了腿,
扔下大姐把活寡熬。
有心改嫁碰不着主儿,
见了俺磨匠才开眼笑,
噢哟……噢哟……
这一曲《寡妇苦 寡妇笑》,虽是经紫磨匠临时改了词儿,但那原本简单、凄凉、情真意切的曲调,此时被紫磨匠那瓮声瓮气的大嗓门一唱,竟从黑夜的山风中一越而出,凌空飘荡在此起彼伏的枪炮声中,那么苍凉、那么激越,那么悲壮……
很快,方桐山他们就和吸引过来的一股鬼子接在了一起。方桐山把嘴里的酒壶往怀里一塞,大吼一声:“兄弟们,和小鬼子们拼了!”话音未落,迎着鬼子的刺刀就冲了上去。紧接着,鬼脸货郎、烟绺子、紫磨匠也相继冲入敌阵。一时间,半山腰下的这片阵地上,吼声阵阵,刀光飞舞,短枪班的四个人顿时和敌人缠裹在一起,赤身陷入了肉搏。黑夜中,方桐山左臂被扎了一刀,鲜血飞溅,他扎煞着胡子,一把夺过那个鬼子的三八大枪,迎风一轮,那个鬼子顿时脑浆迸裂;紫磨匠更是神勇,干脆倒抓了一个小鬼子的双脚,风车一样,在敌阵里轮得呼呼生风,竟丝毫不亚于三国猛将典韦;烟绺子虽然身小力亏,却是气势逼人,手里一把铜柄刨刀,只像鬼画画一般,毫无章法地乱挥乱舞,自己虽是血人儿一般,对面的鬼子更是惨叫连连;再看鬼脸货郎,此时早已和一个鬼子抱在一起,在山坡上滚来滚去,厮打间,他猛然瞅个冷子,一张嘴咬住了那个鬼子的耳朵,牙齿用力往后一撕,那个耳朵顿时血淋淋地衔在了他的嘴里……
肝胆相照,志酬知己。为了能够救出左北泉,短枪班的人早已不计生死,以命相搏……
可是,尽管短枪班的人生死以赴,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就在长腿子和黑小子眼看就要摸到山坳底的时候,左北泉被推了出来。他是最后一个被行刑的,按照宪兵队的规矩,一般的俘虏只打一枪,军人则例外,必须打两枪。因此,当左北泉被推出来的时候,那个行刑的鬼子往枪里压了两颗子弹。这时候,左北泉已经听到了紫磨匠的歌声,他站在那几个老百姓的尸体前,回过头来,眼睛热热地看着歌声响起的地方。他知道,为了他,短枪班的兄弟们正在血战日寇,生死相搏……他是多么舍不得那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啊,多么想继续和他们一起同生死、共患难,一起去和小鬼子拼命啊!可是,眼前他只能先走一步了,只能默默地和他们道别了。一时间,方桐山、紫磨匠、鬼脸货郎、烟绺子、长腿子,还有黑小子,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一呈现在他的面前,一怒一笑,都是那么生动,那么鲜活……别了,我相濡以沫的同志们,别了,我出生入死的战友们,别了,我左北泉这辈子最割舍不下的好兄弟们……你们放心,俺左北泉就是去了九泉,也会看着你们打鬼子,也会用鬼魂和你们同呼吸,共命运……
想到这里,左北泉抬头看了看天。初春的夜空中,星斗满天,银河璀璨。左北泉静静地笑了,他知道,即使他死了,弟兄们也照样会和鬼子战斗,也照样会和千千万万的中华热血儿女,一起把鬼子赶出沂水,赶出山东,赶出中国……
一瞬间,左北泉思绪万千,热血沸腾。
但是,鬼子已经不会给他更多的时间去想了。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日本监刑官目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一挥手,行刑的鬼子举起了枪……
啪!啪!
就听连续两声枪响,左北泉只觉胸口猛地一炸,紧接着,左臂就像被什么生生撕裂了似的,忽地一阵剧痛。头晕目眩间,左北泉眼前一黑,身子晃了一晃,仰面倒下了。就在思维弥留的最后一霎那,他眼前出现了桑桑那张执拗、活泼却又俏皮的面孔,她眨着一双杏眼,面色微红,微笑着向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咱拉钩,北泉哥!”桑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