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竹对郭春林所说的重要事情,就是让他派人去柿树坪,接出一批特殊而又贵重的“嫁妆”。说它特殊,是因为这批嫁妆不是什么红衣绿被,也不是什么家具木橱,而是一批武器弹药。说它贵重,是因为这批武器弹药中,还有两个“鹅脖子”:两挺歪把子机枪!
研读过抗战史的人都知道,抗战初期,八路军的装备之差,是今天的人很难想象的。别说是机枪,就是正常能用的步枪,也少得可怜。著名的平型关战役时,八路军115师,1.5万人的正规部队,带刺刀的步枪总共才300多把。这场战役,如果不是预先在路上埋设了大量的铡刀,将日军的汽车轮胎毁之殆尽,要取得那么大的胜利,几乎就是不可能的。至于说到八路军的地方部队,装备就更差了,一个连能有几支步枪就算好的,机枪就别提了,最主要的武器还是土铳、大刀和红缨枪。因此,在与日军作战中,最常用的方法就是打上几枪就发起冲锋,与日军进行白刃战,要不就干脆撤退,根本不敢与敌人多做纠缠。
枪械差,弹药也不是一般的匮乏。据一些老八路说,即使八路军的正规部队,每个战士好的时候最多也只有十来发子弹,子弹袋里装的都是高粱秸秆,目的是为了糊弄鬼子。在作战中,即使有挺机枪,也只是两发、三发地打点射,只有在发起冲锋的时候,才敢打连射。那时候,八路军的制造能力很差,军工厂生产出的翻新子弹,有的打出去就跟一坨鼻涕一样,几乎没有杀伤力,而手榴弹也是一样,扔出去一开两半,对鬼子构不成很大威胁,还有迫击炮所用的发射药,很多都是用地下党在大城市里搜集的旧电影胶片和乒乓球等物翻造的,爆炸力很低。凡此种种,八路军的武器弹药,绝大多数只能靠缴获敌人使用。
正因如此,秋竹所说的这批“嫁妆”,对我沂水县抗日武装来说,就显得弥足珍贵,尤其是那两挺歪把子。这种机枪,是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广泛使用的一种武器,与三八大盖使用相同的子弹,射程远,精度高,使用方便,因此,在我抗日武装中也极受欢迎。
秋竹告诉郭春林,桑桑让田小德把这批“嫁妆”,送到了柿树坪。
不用说,接运这批“嫁妆”的任务,自然又落在了瓜皮帽短枪班身上。
临行前,郭春林特意找到了左北泉。他俩一边在小山坡上散步,一边交谈。
天,似乎要是下雪了,黑彤彤的乌云,漫压着小山顶,似乎伸手就可摸到。站在小山顶上,迎着一绺一绺不时吹来的小旋风,左北泉看着郭春林,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郭科长,这批武器弹药,是不是桑桑弄到手的?”此时,郭春林并没有告诉左北泉,这批武器弹药,其实就是桑桑的“嫁妆”。
郭春林看着左北泉,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
“上一批也是她弄到的吧?”左北泉紧接着问。
郭春林又很快地点了点头。
左北泉低下头,想了想,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说:“俺真不明白,这个桑桑,她哪这么大的能耐……”
郭春林看看左北泉,抬起头来,目光很远地看着天边,说:“有些事情,你不知道也好!”
左北泉觉得郭春林好像话里有话,刚想再问点什么,郭春林却话锋一转,说道:“北泉啊,汉朝时候有个叫霍去病的人,你知道不?”
左北泉点点头:“听说过,是个大英雄,咋了?”他不解地看着郭春林,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提出这么一个古怪的问题。
“这个人啊,不简单!”郭春林说,“汉武帝时候,匈奴闹得凶,霍去病十八岁就带兵奇袭匈奴大本营,杀死单于的爷爷,俘虏了匈奴的相国和单于的叔父,勇冠三军,被封为冠军侯。”
左北泉看着郭春林,虽然他仍不明白,郭春林为什么突然把话题岔到了这个和他的任务毫无瓜葛的人身上,但他还是认真听着。
郭春林却只管说下去:“后来,霍去病横越大漠,屡立战功,一直把匈奴军队追到了狼居胥山下。从此,匈奴一蹶不振,再也没有能力对汉朝进行大规模侵略了!”
左北泉似乎有点明白了:“郭科长,你是让俺跟着他学?”
郭春林笑了笑:“你听我说。因为霍去病战功卓著,汉武帝为了奖励他,特意在长安为他建造了一座豪华住宅,并赐他很多美女,你猜霍去病会咋样?”
左北泉摇了摇头。
郭春林笑了笑:“这就是霍去病不简单的地方,他谢绝了汉武帝的好意,对汉武帝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左北泉点点头:“哦,这句话俺听说过,好像是拿不下匈奴,他就不成家的意思。”
郭春林看了看左北泉,仰头看着天说:“北泉啊,咱们现在打日本鬼子,虽然不是要像霍去病那样,为了建功立业,封王封侯,当然也不是为了让自己扬名青史,但是啊,霍去病身上的很多东西,还是值得咱们好好琢磨的。”
左北泉点着头,突然笑了笑,对郭春林说:“郭科长,您放心,只要打不走日本鬼子,俺就不会和桑桑成家!”
郭春林看着左北泉,突然深深地暗叹了一口气。
转眼,已是年根底了。沂水县在整整旱了一年后,突然飘下了一场大雪。这场雪,纷纷扬扬,一连下了三日,将整个沂水大地,变得银装素裹,冰凝雪封。这时候,按照约定,左北泉等人早已悄悄潜入了柿树坪,隐藏在柿子岭下的一个老乡家,等待着那批武器弹药的到来。
此时,柿树坪已经成为葛庄鬼子的占领区,虽然不是重点,但也经常会过来骚扰一下。
站在老乡家的天井里,左北泉抬头看着柿子岭上那一片琼树玉枝般的柿子树,不由想起当初自己在那树下教桑桑打枪、和桑桑拉勾时的情景,忍不住一摇头,笑了。
腊月二十九早晨,天又开始飘起了雪花。左北泉起身后,刚走到天井里,就看到柿子岭上,一个女人顶着雪花,一步一步地向那片柿子树走去。左北泉正纳闷,这是谁家女人,大雪天还到柿子岭上去干啥?突然间,他就发现,那个女人,竟然就是他好久都没见过的桑桑!
“怎么会是她?这大雪天,她到那里去干啥”?左北泉想。他本来一直认为,今天桑桑会送那批物品过来,这样,他就能和她见上一面。但没想到,她却这么早就突然出现在柿子岭上。
左北泉也来不及多想,转身冲出门去,刚要往柿子岭上奔,忽然就听一阵迎亲喇叭的声音,欢快、喜悦、抑扬顿挫地从山风中飘了过来。左北泉转身一看,就见北边通往柿树坪的小路上,一队迎亲的队伍,披红挂彩,唢呐声声,雪花中喜气洋洋、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