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葛庄逢集的日子。虽然天气很冷,但毕竟是冬闲时日,赶集的人还是络绎不绝。人流中,鬼脸货郎挑着一副货郎担子,摇着他的货郎鼓子,很快就被葛庄村口的鬼子关卡拦下了。两个鬼子翻腾着他的货郎担子看了看,除了针头线脑、胭脂官粉什么的,的确没啥,也就放行了。鬼脸货郎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没有发生:一是碰到那个被他夺了枪的伪军,二是他货郎担子最底下的夹层中,藏了七把短枪,要是一旦被翻出来,可就要了命了。好在,现在他已经安然无恙了。
鬼脸货郎走后不久,紫磨匠肩上搭着他的錾磨褡裢,手里牵着长腿子,一对师徒般也过了关卡。然后是左北泉、方桐山和黑小子三人,也都扮作赶集的人混了进来。只有烟绺子,迟迟没见他的身影。
按照事先的约定,大家分头到桑桑家的老宅子里集合。左北泉到达的时候,原以为桑桑会在这里等候,没想到却是另外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看样貌也似曾相识,再一看她手里挎了一个小柳条筐,筐里装了七、八盒绺子烟卷,猛然间就想了起来。
“秋竹,你咋在这里?”左北泉问。
秋竹笑笑:“桑桑姐让俺在这里等着你们,她有点事,不方便出头露面。”
左北泉点点头,心里却隐隐有些失落。
“北泉哥,俺姐夫呢?”秋竹问。
“他……”左北泉刚要回答,就听身后一个声音说道:“秋竹,你咋会在这里?”
大家回头一看,顿时愣了,只见烟绺子穿了一身破烂衣服,脸上乌糟糟地抹着锅灰,胳膊上挎一个破筐,手里拿一根木棍,蓬头垢面,低头弯腰,乍一看都几乎认不出他来了。原来,左北泉害怕葛庄集上认识他的人太多,就让他在葛庄村外等候。没想到,他竟扮作一个要饭花子混了进来。
“姐夫,给,俺给你弄的绺子烟卷,你最爱吃的!”秋竹把烟筐里的烟忙不迭地往烟绺子怀里塞。
“看看,人家都说,姐夫小姨子感情深,打断骨头连着筋。果不然,秋竹对她姐夫还真不赖!”鬼脸货郎打着咳咳说。
“货郎,你胡说啥?秋竹可是有主的人了!”烟绺子怒斥道。
“啊?”鬼脸货郎吃惊地瞪着眼,一脸疙瘩顿时集合在了一起:“俺咋没听你说过,秋竹啥时候已经有了主了?”
“你啥没听说过!”烟绺子说:“你还是当事人之一呢!”
“啥?俺还是当事人……之一?”鬼脸货郎更是一头雾水,一脸的疙瘩也聚得更加紧凑了。
“你忘了?”烟绺子看着他说:“你,还有方大哥,还有左大哥,你们几个头天晚上到俺家的时候,秋桂说过,要把妹妹许给长腿子的!”
“啊?”长腿子大叫一声,立刻张大了嘴巴。
大家顿时恍悟了,原来烟绺子说的是那档子事啊!鬼脸货郎眯眼笑着说:“烟绺子,那事可不当真,不过一句玩话哩。”
烟绺子摇了摇头:“要是秋桂活着,她要说是玩话,那就是玩话!可是现在……她活着的时候,俺句句都听她的,现在她没了,俺更不能不听她的……”话未说完,眼圈一红,眼泪竟扑簌簌落了下来。
大家都低着头,也不知该怎么去安慰烟绺子。幸亏黑小子眼珠一转,把长腿子往秋竹面前猛地一推,嘿嘿笑道:“长腿子,你媳妇来了,也不快过去见见!”
长腿子一个趔趄在秋竹面前站住,张着嘴却欲辩不能,只涨得脸红脖子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脸的哭笑不得。他那一副窘相,直把大家逗得想笑不敢笑,不笑又憋不住。
秋竹此时也脸红了,她看看烟绺子,又看看长腿子,一跺脚说:“你们没一个好人,就知道拿俺拌小饭!”说着,一扭身到一边去了。
左北泉看看大家,笑笑说:“大家都别闹了,咱还是商量商量正事吧!”
一说到正事,大家顿时严肃起来。左北泉让大家动动脑子,看能不能想出个办法把枪支弹药运出去。可是,大家闷了半天,也没人能想出一个十拿九稳的办法来。毕竟,来葛庄的时候大家都看到了,莫说碰上日、伪两支巡逻队,单是鬼子的关卡,就够闯一关的。
左北泉想了想,说:“这样吧,咱这几个人中,只有方大哥和紫磨匠上次没在葛庄露面,不如你两个再到鬼子关卡那里,仔细留神留神,看看鬼子的关卡到底有啥漏洞没有!”
方桐山和紫磨匠点点头,起身去了。
这时候,烟绺子来到秋竹身后,点了一支烟问:“秋竹,你还没告诉俺,你咋会到这里来呢!”
秋竹看着她,一翻眼说:“不许问!”烟绺子顿时咕地呛了一口烟,愣愣地看着秋竹。秋竹见他这样,又忍不住笑着朝他一耸鼻子,说:“咋?只许你去打鬼子,就不许俺干点打鬼子的事?”
另一边,黑小子看着长腿子,挤了挤眼说:“你这个媳妇,将来恐怕也够你喝一壶的!”
长腿子一急,作势要打黑小子。黑小子却哈哈一笑,急步跑到烟绺子后面,往前推着烟绺子说:“烟绺子,你也不管管你这连襟,老是欺负俺!”
他这一闹,大家又都笑了。
方桐山和紫磨匠来到葛庄村口,找个离日军关卡不远的地方,装作累了的样子,搬过两块石头坐了下来。紫磨匠把肩上的褡裢往地上一放,捡一块小石子,嗤嗤几下,顿时画出个憋死牛的棋盘来,对方桐山说:“二当家的,咱俩下盘棋吧!”
方桐山明白紫磨匠是要借下棋观察敌人的关卡,点点头,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小酒壶,一边呷酒,一边悠哉游哉地和紫磨匠走棋,然后就偷眼打量着鬼子关卡的检查情况。
好半天,他们也没发现鬼子的检查有什么疏漏,所有赶集人所带的包裹、器具等等,个个都要经过鬼子的仔细检查。两人正焦躁不堪间,就听一阵哭丧声突然涌出村子,紧接着就见一队送葬的人,穿白戴孝,抬着两口薄木棺材来到了关卡。守卡的日本鬼子一见,来到棺材跟前,也不知问了几句什么,连开棺都没开棺,一挥手就把送葬的人群放行了。紫磨匠一见,连忙把手里的小石子一扔,快步来到送葬队伍的末尾,一把扯住一个年轻人问:“小兄弟,这是啥人死了?”
年轻人看看紫磨匠,说:“还啥人?俺叔和俺婶呗!”
紫磨匠又问:“咋还一死就死俩呢?啥症候?”
年轻人看着紫磨匠,皱皱眉头:“还啥症候!你是外地人吧?这些日子葛庄正闹一种不知名堂的斑疹,都死绝好几家了。像俺叔、俺婶这样的,还是死的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