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分派停当,大家便开始吃起各自捎带的干粮。一边吃,长腿子一边问:“大当家的,俺听说教堂的人不吃带血的肉,咋会还有这么多牲口圈呢?”
左北泉笑笑说:“那些牲口圈,都是教民们养牛养猪用的。教堂都有自己的田产,他们养牛,是为了耕地用,养猪,是卖了换钱使,不是自己吃的!”
“那,现在里面还有牛、有猪吗?”长腿子问。
左北泉摇摇头:“听附近的乡亲说,鬼子一进来,就都没有了!”
长腿子点点头,看着黑小子说:“今晚咱们要进猪圈,看来要闻猪屎味了!”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黑小子正在咀嚼着一块地瓜面饼子,一听长腿子的话,不由地捂着嘴咕咕恶心起来。
战斗定在日军熄灯后打响。此时,夜幕刚刚降临。左北泉爬上一颗樱桃树,静静地观察着王庄教堂里的动静。几盏耀眼的汽灯下,日本鬼子正在教堂前边的院落里开饭。他们三五不等,一堆一堆地围在一起,坐满了教堂的整个院落。
樱桃树下的空地上,短枪班的队员们也三三两两躺在地上,静静等待着下山的时刻。方桐山独自倚在一个地堰上,一边望着山下,一边握着他的小酒壶,不时地呷一口小酒。离他不远的地方,长腿子和黑小子坐在一起,嘀嘀咕咕也不知说着什么。忽然间,长腿子抓过黑小子的手,也不知就着星光去看什么,黑小子却猛地把手抽回,气得长腿子撅着嘴气鼓鼓地生闷气。
另一边,烟绺子背依一颗樱桃树,一边看着手里那把铜柄弯头刨刀,一边静静地想着什么。鬼脸货郎静悄悄走过来,挨着烟绺子坐下。他摸出一支烟,递到烟绺子面前。烟绺子有些吃惊地看了看鬼脸货郎,接过烟来,竟是自己制作的那种地道的绺子烟卷,禁不住拿了烟,放在鼻子底下贪婪地嗅着。
“抽吧,老弟。”鬼脸货郎低声说,“俺知道你心里闷,抽支烟也许好受点。”
烟绺子摇了摇头:“大当家的说了,这会暴露咱们的目标,不能抽。”
鬼脸货郎想了想,忽然把自己身上的对襟小袄扒下来,递给烟绺子,说:“你把这袄蒙在头上,点烟时就不会暴露目标了。”烟绺子转头看着鬼脸货郎,见他身上只剩了薄薄一层单衣,连忙把袄推回去,说:“这咋行?你快穿上,会冻出病来的!”
鬼脸货郎笑一笑,说:“就点支烟的功夫,抗得住!”不由分说,将袄蒙在了烟绺子头上。
烟绺子蒙着鬼脸货郎的小袄,打着火镰点着了烟。鬼脸货郎把袄拿走后,烟绺子两手捂着烟头,猛地抽了一口,然后徐徐吐出一口烟雾来,竟是很沉醉的样子。鬼脸货郎看着他笑笑,也不吱声,就坐在他身边,从后腰上悄悄掏出自己的货郎鼓子,静静地看着,偶尔轻轻摇动一下。
终于,吃完晚饭的日军开始往房间里走了,教堂院落里很快就变得空无一人。又等了一会儿,觉摸着鬼子差不多要熄灯了,左北泉跳下树来,吩咐大家:“咱们现在下山,记住,大家各就各位后,一定要沉着应战,千万不要慌张!”说完,带领大家走下山去。
下了圣母山,来到王庄路口,左北泉和紫磨匠便向北而去,直奔教堂北边的鬼子炮楼。方桐山和烟绺子则径直向东,照着教堂大门方向摸去。鬼脸货郎带着长腿子、黑小子则弯腰绕向教堂南部,贴着围墙悄悄向牲口圈的位置接近。
教堂东边的大门隔了一条南北小街,然后便是民房。方桐山和烟绺子摸进来后,找个墙角旮旯里隐蔽起来,静静盯着门口那个日军哨兵,等候着摸他的时机。这时候,鬼脸货郎带着长腿子、黑小子也已经来到了南边院墙靠近牲口圈的地方。蹲在院墙的黑影里,长腿子问:“咱们咋办?”鬼脸货郎抬头看了看接近三米高的院墙,低声说:“咱们先翻进去,找好藏身位置再说。”黑小子点了点头,说:“俺先进去看着鬼子,你们用绳子上来。”说完,后退几步,往前一个疾冲,右脚尖在墙根一米多高处轻轻一点,借势一跃,双手早已扒住墙头,紧接着一个鹞子翻身,呼地跳了进去。他双脚刚一落地,只觉脚下软软的,似乎踩在了软泥中,双脚竟一直下陷个不停。黑小子大吃一惊,心里不由暗叫一声:坏了!
原来,黑小子跳进来的这个地方,正是一个猪圈的下圈,里面除了一层薄薄的泥土,下面全是猪屎、猪尿等混合而成的粘稠粪便,黑小子这一猛丁跳下来,冲力极大,不陷进去都不可能。随着一股粪便的臭味刺鼻而起,黑小子眼看双脚已经陷到了脚脖,拔又拔不出来,连忙一俯身,双手一撑,扒住了猪圈上圈的石沿。刚要借力拔出双脚,这时候就听到猪圈门外一阵哼哼哼的小曲声向这走来。黑小子透过猪圈门缝往外一看,就见一个日军正一边哼哼着小曲,一边摸索着裤腰带,看样子是要进这个猪圈解手。黑小子心里一急,双脚猛地用力一拔,借势一个翻滚,飞快地躲进了猪圈墙角的阴影中。他身形刚刚藏好,脚下却倏地一阵冰凉,原来是自己脚上的鞋子全都陷进下圈的粪便中了,此时他正打着赤脚。
就这功夫,那个日本鬼子吱呀一声推开猪圈门走了进来。他看也不看,掏出裤裆里的物件,对着下圈就哗哗撒起尿来。他大概做梦也没想到,就在他身后不足两米远的角落里,黑小子正一手握枪,一边扭头对着墙壁,屏住气息紧紧地皱着鼻子。
黑小子总算有惊无险,可恰恰就在这时,那个撒尿的日本鬼子偶一抬头,却忽然看到墙头上缓缓冒起一个人头来。
原来,黑小子跳进来后,长腿子也跟着学了两次,终是没有黑小子那等身手,没有成功。鬼脸货郎笑笑,也不吱声,蹲下身,拍拍自己的肩膀。长腿子心里最害怕和鬼脸货郎有身体上的接触,虽不情愿,却也只好踩上他的肩膀。此时,鬼脸货郎并不知猪圈里发生了什么,只管起身,恰好就把长腿子顶上墙来。那个撒尿的鬼子大概也没想到,墙头上竟会突然冒出一个人头来,正懵懵懂懂地看着,就和长腿子眼对眼看在了一起。这一下,长腿子顿时愣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正不知该怎么着好,脚底下的鬼脸货郎却小声催促着:“快上啊,长腿子,你要压死俺呀?”
这时候,那个鬼子终于醒过神来,哇啦叫了一声,裤子也来不及提,转头就往猪圈外跑。墙角阴影里的黑小子一看不好,再也顾不上许多,猛然窜出来,左手一挥,顿时锁住了鬼子的喉咙,接着脚底下一别,就势一推,立刻把那个鬼子仰面推进了下圈,还没等他从这惊变中回过神来,黑小子早已一步跃起,双脚跳到了鬼子身上,右脚只对着他的面孔狠劲一踩,就听噗呲一声,鬼子的头早已陷进了粪便之中。他拼命扭动着身子想要挣扎出来,却被黑小子死死蹬住,眼见得身子挣了几挣,就不动了。
亲眼看着那个鬼子已经毙命,长腿子才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翻身上了墙头。他看着黑小子,低声抱怨了一句:“你不早收拾了他,差点把俺吓了个半死!”黑小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趁这空儿,长腿子从腰里解下绳子,垂下去,将鬼脸货郎拉了上来。两人踩着那个鬼子的尸体,刚刚跳到上圈,气息还未喘定,就听似乎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黑小子伸头从猪圈门上方的木格里一看,只见原本在门口站岗的那个鬼子兵,此刻正端着明晃晃的刺刀,一边伸着耳朵,一边犹犹疑疑地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