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一个身板干瘦、脸面瘦长、身穿白色绸布睡褂、脑后垂着一条花白**的老男人正半趴半立在被窝里,看样子是刚刚点燃床头边的烛台后还未撤身。他看到左北泉等人猛然闯了进来,愕然一愣,惊问道:“你们是谁?”
左北泉冷冷一笑:“你就是‘**爷’刘敬斋?”
这个至今还挂着一条大长**的干瘦男人,正是刘敬斋。他号称“**爷”,是因为他曾自称大清遗民,并始终坚持不剪**。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反对过辛亥革命,参加过保皇党,组织武装拥护过张勋复辟,是沂水县封建势力中最顽固、最阴险毒辣、同时也最嚣张的反动分子之一,可以说绝非一般的坏地瓜。
此刻,刘敬斋面对着左北泉黑洞洞的枪口,竟然没有丝毫慌张。他伸手拿起铁签子挑了挑烛花,开口问道:“你们深夜到此,定然有事要求我‘**爷’!说吧,是要钱?要枪?还是要粮?”
左北泉冷冷一笑:“刘敬斋,你算说对了,我们今夜来找你,还真是有事要求你,但我们一不要你的钱,二不要你的枪,三不要你的粮,我们只要你的一样东西!”
刘敬斋抬眼看了看左北泉:“要啥东西?照直说吧!”
“那好,我们就要你的一条狗命!”左北泉说。
刘敬斋身子一震,继而捻着胡须冷笑道:“我‘**爷’在这块地面上活了几十年,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就凭你们这几个人,别说是要我的命,就是动我一根汗毛,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说着,刘敬斋用右手扑打了一下自己的衣襟,一边扑打一边向枕头边慢慢移去。
“刘敬斋,你老实点!”左北泉低喝一声,飞步来到刘敬斋面前,一伸手,从他枕头底下摸出了**枪。就着灯光一看,手枪亮晃晃的,竟然是一把非常精致的勃朗宁。
刘敬斋的脸顿时变得煞白:“你们放明白点!这可是在我‘**爷’的刘家大院!你们进来容易,出去难!”
左北泉哼了一声,对长腿子说:“把他绑了,装进麻袋,带出去!”
长腿子点点头,看了一下屋里,伸手从床上拽下一条床单,手撕口咬,弄出几个长条。刘敬斋见势不妙,抽个冷子拔腿想跑,却被长腿子一把拽住那条大长**,用力往回一拽。刘敬斋唉哟一声,仰面跌在地上。
“我让你不老实!”长腿子一边说,一边很快将刘敬斋塞住嘴巴,捆住了手脚。这时节,鬼脸货郎抱着麻袋进来了。他将麻袋里的地瓜秧刷刷倒出来,然后配合着长腿子,将刘敬斋往麻袋里塞。
“你这个死‘**爷’,家财万贯还不知足,俺一个臭货郎担子,你也给俺抢!”鬼脸货郎一边塞,一边踹了“**爷”几脚。
就这空儿,左北泉看到烛台边铺着一沓宣纸,旁边还摆放着砚台和毛笔,四下里一看,还有几个书橱摆在屋里,这才明白,原来这是刘敬斋的书房。
这个狡猾的老狐狸,竟然跑到这里来了!左北泉想。
刘敬斋的确狡猾。自从他害死了六区区长李淞之后,担心有人也会捂他的被窝,所以一直偷偷睡在这个书房中。这一点就连他的女人们都不知道。没想到,今天却还是阴沟里翻船,栽在左北泉他们手里了。
这时候,刘敬斋已经被塞进麻袋捆扎好。左北泉略一思忖,吩咐鬼脸货郎:“把他扛到毛驴上,驮出去!”
鬼脸货郎却似乎没有听到左北泉的说话,一直站着没动,眼睛傻傻地盯着刘敬斋的枕头。
“鬼脸货郎,你咋了?”长腿子着急地喊道。
鬼脸货郎一怔,醒过神来:“我……我……”一句话没说囫囵,早已几步奔到床头,从枕头边抢起了一个东西。
左北泉和长腿子一看,竟然是一个货郎鼓子!
“我的货郎鼓子!我的货郎鼓子!”鬼脸货郎连声说着,竟然忍不住喜极而泣。
“都啥时候了,还顾得上你的破货郎鼓子!”长腿子说着,一下扛起麻袋包,向外走去。
鬼脸货郎却丝毫也没介意长腿子的埋怨,一边小心地擦着货郎鼓子,一边小声说:“这个货郎鼓子陪伴了俺好多年,真没想到还能找回来!这个臭‘**爷’,他还稀罕俺的货郎鼓子!嘿,嘿!”一边说,一边将货郎鼓子小心翼翼地插进了后腰。
“大家都抓紧,咱们把‘**爷’驮出去!门口有哨兵,还有自卫团,大家出门时要镇定,尽量不要惊动他们!要是万一被识破了,大家千万不要慌!”左北泉吩咐道。
不一会儿,左北泉三人就用毛驴驮着刘敬斋来到了刘家大院的门口,那个值班站岗的哨兵柴树皮又拎着灯笼迎了下来:“山货交下了?”
“老总,俺们和‘**爷’都交割清了,这不,路远,还要连夜赶回去。”左北泉说。
柴树皮看了看几个人:“咦?花队副咋没出来?”
“噢,你问他呀,被‘**爷’留住了,说是有大事要商量。”左北泉从容答道。
这时候,毛驴身上的麻袋剧烈地动了起来,并不停地发出唔唔的声音。柴树皮举着灯笼走过来,照了照麻袋:“这是啥?”
毛驴旁边的长腿子有些惊慌地吱唔了一声,没有回答上来。他刚想伸手向腰里摸去,鬼脸货郎却嘿嘿一笑,转身当在了长腿子跟前:“这个呀,是‘**爷’高兴,赏了俺们一头小獗猪,让俺们回去犒劳犒劳呢。”鬼脸货郎说着,伸手在麻袋上狠狠拍了一掌:“你这死猪,快挨刀了还不老实!”
“小獗猪?”柴树皮正在疑惑,谁知,鬼脸货郎因为刚才那一掌动作过猛,腰里的货郎鼓子随之当当响了两声。柴树皮闻声一愣,仔细看了看鬼脸货郎,突然惊叫道:“你……你不是鬼脸……”
左北泉一看鬼脸货郎已被识破,立刻拔枪指住了柴树皮,沉声道:“你少啰嗦,快开门!”
柴树皮一见黑洞洞的枪口,顿时吓得两腿筛糠:“是……是,我开,我开!”
毛驴背上的麻袋里又发出一阵唔唔的叫声。
柴树皮却已顾不得了,抖抖索索打开了门闩,他刚要回头,左北泉的枪柄早已噗地一声照顾到了他的太阳穴上,柴树皮随即应声倒下了,灯笼也跌在了一边,里边的火头摇晃了一下,灭了。
“快走!”左北泉低声喊道。
三个人一齐往外走。刚出门口,岗楼上却又探出一个脑袋,骂咧咧道:“柴树皮,你他妈开个门咋这费事?老子还等你摇骰子呢!”
左北泉正想怎么应上一句,也好对付过去,谁知就在这时,刘家大院北边的鬼子炮楼上,一束刺眼的白光刷地照了过来。
是鬼子的探照灯。
左北泉等人顿时完全暴露在了鬼子的灯光中。紧接着,就有一阵唔哩哇啦的叫喊声传了过来。
几乎就在这同时,刘家大院门口岗楼上的那个哨兵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柴树皮,大惊之下,一边回身往回跑,一边吱吱地吹起哨子来。
左北泉知道此时再也不能多纠缠了,低声说一句:“快跑!”然后一齐向刘家大院东边那条最近的巷子跑去!
鬼子的探照灯却紧跟着追了过来,紧接着就听叭勾一声,从炮楼来飞来一粒子弹,噗地一声打在了毛驴一只蹄子的旁边,溅起了一簇土花。那头毛驴受此一吓,顿时尥了几下蹄子,一边仰着脖子挣命似地吼吼直叫,一边挣着身子要跑。鬼脸货郎又气又急,连忙把缰绳缠到自己胳膊上,这才死命地将毛驴拽住。
左北泉一看情势危急,反手甩出一枪,鬼子炮楼上的探照灯应声而灭。就在天地变得漆黑的这一瞬间,鬼子炮楼上的机枪没头没脸地打了过来,一串串子弹拖着红蓝相间的曳光弹弧线形扑过来,夜色中有如一串串礼花,妖艳绚丽,却又凶狠无比。一时间,密集的子弹打得地上火星四溅,土屑飞扬。
“快进巷子!”左北泉一边开枪还击,一边大声喊道。
可是,还没等三人撤进巷子,那头毛驴却真的毛了,拼命一跳,先是将背上的麻袋甩了下来,然后又一挣身子,将鬼脸货郎拉到在地,随即撒开蹄子飞也似地跑走了。
鬼脸货郎爬起身想追毛驴时,已然不及。
左北泉一看这种情形,急命喊道:“鬼脸货郎,快把麻袋拖进巷子!”
鬼脸货郎应了一声,也不管地上子弹飞溅,拽住那个麻袋,趔趔趄趄就死命地向巷子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