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再次爆发出欢呼声,君臣单于哈哈大笑,大步从高台上下来,抓住加布罗的手,面向民众高高举起,大声称赞,“加布罗!我们匈奴的真勇士!他就是我们新的东野王!南耶王!”
“没有谁一出生就能做王,只要足够勇猛,就能得到日月神的眷顾,拥有无限的牛羊,奴隶,女人!希望来年拜月日,我和族人们能见到更多的真勇士!”
“敬天地!”
“敬月神!”
整个族群都被点燃了,热血沸腾,烈酒烹香,所有人都围着加布罗欢呼喝彩,却有人发现远处烧起了大火浓烟,“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
是中心帐的粮草营,那里面装满了过冬用的兽皮干粮,单于立刻带人赶过去,南部族的几个勇士围到加布罗身边,祝贺他,“加布罗,好样的!以后我们就跟着你了!你真厉害!”
“加布罗,你受了重伤,让我阿妹给你医治一下罢!”
加布罗笑起来,阳光健气,“快去帮大王救火,我的伤不要紧,而且我手底下没有兵,杀了东它,只怕要遭到东它一族的刺杀报复,得先躲一躲,你们走罢,待在一起反倒太惹眼了。”
“散了罢,改日一起喝酒射猎。”
喉咙发痒,血腥味越来越浓,虽然他当初选择南耶王,正因南耶王是个无脑的莽夫,但还是高估南耶王,低估了东它,否则他也不必出场,受这么重的伤了。
好在是顺利杀死了东它。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呛人,众人知道救火要紧,都去帮忙了。
身上几处重伤,他可能坚持不了多久,刘彻浑身被汗浸透,等人都走了,这才隐到了暗处,低声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主上亲自上场本在计划之外,众人都在喊加布罗的名字,他们想替都替不了,洛一几人早已等得心焦,一丝神经都不敢放松,准备了暗器,打算一有不对就出手,等搏斗结束,也没敢大喘气,因为知道主上受伤不轻。
洛一拿出伤药,飞快地给刘彻做简单的止血,“成了,东野四王子做成了畏罪自杀的模样,小七那边也准备好了接应,我们立刻离开这里。”
若不是情况不允许,洛九真想欢呼一声,从进入雁门关到现在,来了这该死的大草原十个月,放了十个月的羊,每日幕天席地喂蚊虫,苦得他日日梦回中原挖土地,好在千辛万难是顺利完成任务,可以回家了。
刘彻压住涌上来的血腥气,吩咐道,“不急,全身而退才是重中之重,得等东它的信臣来追杀,这样我逃离匈奴失踪,才不会引起怀疑,另外给小七发信号,撤离的路线分两队,小七四人走雁门关,我们走大月氏,绕回西原。”
洛一立刻去办了。
刘彻一个人回营帐,半途果真遇到了刺杀,洛一几人消灭了刺客,按计划分两路,西原郡汇合。
这一路并不好走,刘彻埋在一堆兽皮里,多数时间昏迷不醒,伤口发炎出脓,数次高烧,沿途若没有条件生火,草药都是捣碎了,乘着他清醒时连着干粮一道硬嚼了咽下去,等出了大月氏,非但重伤昏迷的刘彻脱了形,便是洛一几人,也都没了人样。
进了西原就安全了许多,早有自己人在关内候着,医师来给医治,刮了几次腐肉,连连摇头,“这能活下来,都得感谢突如其来的回春瑞雪,这么重的伤,要不是大雪,天冷,他早死了,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洛一几人想起来也是后怕,治了十多日,昏迷的人这才慢慢苏醒过来,还下不了床榻,就已经开始处理堆积的政务了。
到准备离开西原前往郑州与韩嫣汇合时,洛三忍不住提了一提,“我们绕行两日,走鄞县,去郑州的路更平缓……”
方才洛一禀告说陶七公主这几日正带着小籍臣在鄞县教授农桑术,刘彻听了,便看了洛三一眼。
洛三笑道,“属下知道咱们不好在北边露面,但远远看一眼总还是可以的。”
洛一也点头,“远远看一看罢,听说南并现在大变样了,属下们也想顺路瞧一瞧。”
虽说此去匈奴收获颇丰,主上一清醒便召集大家按照记忆绘制了匈奴的疆域舆图,记下了各自打探到的匈奴风俗人情,手工艺技艺,冶铁、养马术、骑兵作战特点,各部族的关系等等,虽然还未窥得全貌,比先前两眼一抹黑却是强了不少。
但忙碌这一年,清贵公子少说也当了四个月的牧羊人,吃糠咽菜茹毛饮血,人脱了形,重伤难愈走不动道,最重要的原因,不都是为了那一人么?
如若换成是他,处在太子这样的位置上,可能他没有这样的勇气魄力,有这样的魄力,也没有这样悉心谋划的毅力和决心,匈奴和中原不同,抬头是蓝天,低头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有时徒步走上两个月,连个人影都找不到,更别说是找刺杀对象了。
几个月东奔西走经营谋划,就为了拜月日这短短两个时辰,事情没成自然没什么好说的,成了,该是最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陶七公主罢。
左右不差这一两日,刘彻应了一声,匈奴那边洛九打听过先前送去的和亲公主,竟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了,现在军臣单于的大小阏氏皆嫉妒汉庭送去的公主,年前便联合其他王妃,传汉庭公主身带霉运的谣言,拜月日发生的事只会成为佐证,以后和亲的事大概会少很多。
汉庭需要自己兵事强盛,和亲才有意义,否则即便和亲,也不过多给匈奴些索要财物的由头,北蛮南下劫掠依然不会客气,这亲,不和也罢。
一行人绝不能在北边露了行迹,刘彻重伤未愈,骑不了马,只好扮成路过的商人,阿娇身边耳目也多,刘彻知道没法同她见面,打算看一眼便走,免得横生枝节。
初春的日头还不是很烈,她长高了一些,头发简单编成了辫子垂在脑后,穿着青布麻衣,卷着裤脚站在秧田里,手里拿着秧苗,正认真专注地与旁边的农人说着什么,隔得远听不到她的声音,甚至连五官眉眼都看不清,但他能想象出。
胸腔里压着的思念就发了酵,翻腾得厉害,两年没见了,两人是真正地从出生到现在都没分开这么久过,真想她啊……
刘彻微微闭了闭眼,又凝视了那个身影一眼,吩咐外头赶车的洛四,“走罢。”想到光是这样远远看她一眼,都差点克制不住要唤她,因为想同她说话,想听听她的声音。
马车缓缓驶过,阿娇本是在教授小籍臣如何选良苗,分苗栽种,心中却忽而一动,抬头去看,瞥见一个身影,就呆了一呆,那做商人护卫打扮的,不是洛小二么?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但她还是认出来了。
洛小二是刘彻身边的暗卫,性格沉闷,但武功不错,所以哪怕先前只见过一次,阿娇也有印象,可他怎么会在这里。
怔愣迟疑间,那车队已经拐到另外一条岔路上,看不见了。
太子还在青州巡查,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就算在这里,估计也是隐藏了行踪,不欲旁人知晓,更不用她管了。
阿娇微微摇头,接着做自己的事,忙了一日回了暂居的小院,洗漱完已经是傍晚了,派出去的陈栩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带来了一个消息。
陈栩做事稳重,这时候却是浑身压不住的喜色,圆月与他熟识,就打趣了一句,“有什么好消息,是不是东野王死了。”
自和亲的消息传来并州,几个姑娘就成日把东它死没死挂在了嘴上,每日必定问候上三遍,都成口头禅了。
陈栩点点头,喜形于色,“冬日匈奴人出来的少,打探消息不容易,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东它与人搏斗,死在了斗台上。”
阿娇有些吃惊,但还是摇头,“匈奴人风俗跟我们不同,东它还有两个弟弟,可以继承和亲。”
陈栩压不住地激动,“都死了,且匈奴眼下各族在争抢蚕食东野王和南耶王的地盘,先前许诺的战马一匹都没有,必狐已经到了雁门关,我的人打探到,他就是来退亲的。”
几个姑娘都高兴激动得不行,揪着陈栩问具体的消息。
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巧的事,要和亲的档口,能娶亲的王子都死了。
阿娇心跳忽上忽下的,又想起了午间看到的背影,更是坐立不安,告诉自己别想太多,不可能的,却又忍不住开始认真推理这件事。
首先哪年匈奴来,刘彻第二年的文治武功必定进步得更快,显然心里憋着火气,如何肯送财物给匈奴,却提出让东它来朝迎亲,陪嫁千金万银这样荒唐的建议。
他这个人只是看着随和,骨子里其实很傲,生平最恨被威逼要挟,冲动了也未可知。
会不会真的是刘彻……
这听着很荒谬,却也不是全无可能,战国时赵国霸主赵武灵王就曾隐姓埋名潜进秦国,非但考察了秦国民风,接触秦国臣子,还上朝面见了宣太后和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