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箭射的咽喉,鲜血喷溅得到处都是,这小弩只有巴掌大,藏在袖子里不脱衣服看不见,箭上萃了剧毒,见血封喉,但只在三步以内有效,一发三箭,共一发,临时可救一救急。
对方一死一伤,剩下的黑衣人有些畏惧地往后撤了两步,给了他们喘息的时间,压力小了不少。
两人背靠背与刺客周旋,离得近阿娇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喘气问,“你伤很重吗?”
刘彻声音沉稳,“无碍,专心御敌。”
阿娇稍稍放心了一些,刀下凌厉,招式大开大阖,又擅长借力打力,且知道人身体的弱处,下手稳准狠。
三五十个来回后黑衣人身体疼痛不止,眼里都是惊骇,根本不相信这是一个养在侯府的娇娇女,她用的招数显然比他们精巧得多,刘彻早先听苏青禀告,自己去看过,眼下便也不惊讶了。
“有军队过来了!”
左边个头稍小的黑衣人浑浊的眼睛里都是愤怒,还有恨不能扒她皮抽她筋的怨毒,“废物!四个人连一个女娃子都杀不死!”
阿娇怔住,虽然对方的声音掩藏在面具后面,显得沉闷苍老,但依然能听出来是个年长的妇人,“你是谁?”刺客不会用这样淬了毒一般的目光看刺杀目标。
那老妇冷笑一声,也不说话,提剑就上来,显然她的功夫要比别人差很多,阿娇纵跃起,点到旁边的亭柱上,翻身到她后头,反手制住对方。
对方被阿娇拽得后退了几步,阿娇想着她的目光,问道,“莫不是有什么误会,你——”
刘彻正应付刺客,月光下看见那妇人举剑从左下腹自戕,暴喝了一声,“小心!”
阿娇仿若听到了我云姑几个字,一时间心神剧震,脚上用力,踢飞了她手上的长剑,看出来对方存了死志,把人压在地上,卸脱了她的手臂,煞白着脸问,“你是云姑?张勺的母亲?”
妇人头上戴着的巾帽散了,露出里面灰白的头发,面巾下一张满是褶皱的脸,她手上使不上力气,被压着动弹不得,便一口啐在了阿娇脸上,喘息说,“你不配提吾儿之名,刘嫖贪赃枉法,蝇营狗苟,你是她子,死不足惜!我也要让她尝尝白发送黑发的失子之痛!没有毒死你真是老天没眼!”
“老天无眼啊……”
她眼里都是刻骨的恨意和痛意,看阿娇的腿在她脑袋旁,探着头过来咬,用那种直接能把她肉咬下来的力道,那双充满血丝的老眼里甚至流出了眼泪,悲愤,痛苦。
这是一桩六年前的旧案,年仅十五的张勺有才学,想做官没有门路,他的母亲举全家之力给儿子买了个郎官,将儿子张勺送入了郎官营,指望儿子出人头地实现自己的抱负,但他起于寒门,在郎官里无财,无人,确有才干,甚至面见了景帝得到了赞赏,很快遭到了其他贵族郎官们的嫉恨,不到一年,张勺便被董之学打死了,尸体被丢去了乱葬岗,死无葬身之地。
张勺的母亲云姑去报案,杀人偿命,董之学本来被抓问罪,期父董宣时任郎中令,给阿母送了一大笔金银财务,董之学没几天就放出来了,甚至派人将要伸冤的张勺弟弟张青暴打了一顿。
当时长安街上没有医馆敢医治张青,儿子一死一残,又没有了容身之地,云姑带着张青离开了长安城,阿娇手底下的人只查到他们曾在泾阳出现过,接着便再没了消息。
“张青怎么样了,我一直——”
云姑睚眦欲裂,“住口,你不配提吾儿名!”
她躺在地上暂时动不了,阿娇知道一时半会儿说不通,便深吸了口气站起来,先去查看平姑她们的伤势情况,好在箭矢并没有射中要害,只是上面有迷药,所以才起不来。
刘彻想要了结地上的妇人,听见四面八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知良机已失,扔了手里的长剑,瞥见那妇人衣襟里露出一角陈旧的绢布,上面似有墨迹,拿出来匆匆扫过,脸色微变。
刘彻心念电转,压低声音吩咐赶过来的韩嫣,“你快回长年殿,将我床榻里侧第二个暗格里,阿娇替姑母补漏的证据、苦主的契定都拿来……”
这件事没这么简单,一则含章宫虽不如紫宫守卫森严,但要安排进刺客也没有那么容易,宫内必然有策应。
二则对方刺杀不成便想在宫里身死鸣冤,身上带着细数长公主罪状的文书,显然有备而来,今日是正典国宴,正是天下承平歌功颂德的时候,又是新年开春,文武百官,公侯世妇,天下人都看着,出了这样贪官污吏虎饱鸱咽的恶事,父皇颜面大失,且作恶的又是自己平常亲近的亲姊,只怕会怒火更甚。
大批禁军赶来将众人团团围住,火把和提马灯照得这一片旷地透亮。
“要快!”
韩嫣立马应了声是。
有内侍往这边张望了两下,跑走了,刘彻脑子里万般念头转过,又叫住韩嫣,沉声吩咐,“拿到东西不用回来,你盯着御史大夫直不疑和廷尉张释之,如果他们两人带了奏疏,想要面见父皇,你便想办法将这些证据送到他们面前,自己不要露面。”
张释之连父皇都敢弹劾,更不要说姑母了,纵然姑母受尽荣宠,此番后果如何还真难说。
“好,你们自己小心。”
韩嫣急匆匆领命跑走了,没一会儿北门那边便有通传声遥遥传来。
后宫妃子,三公九卿列侯,长公主刘嫖和皇帝都来了。
刘彻看着远处浩浩荡荡的阵仗,吩咐气喘吁吁跑过来的南平,“你去长乐宫,就说阿娇被刺客刺伤,没法过去给祖母请安了。”
南平见他满身是伤,要说话,收到刘彻威慑肃杀的目光,忙应了声是,绕着皇帝一行人,往长乐宫跑去了。
阿娇给受伤的婢女还有云姑简单处理了下伤口,刘彻先把她拉起来了,给她检查了伤口,看着那些血淋淋的口子,俊目里都是寒光,实在想说一不做二不休,事情已经发生了,过于纠结没有益处,既然刘嫖坏事做下,她刚才便应斩草除根,还说什么要给张青治腿,治好了让他又来报仇么?
这不是仁不仁慈的事情,是活命不活命的问题,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只是她眼下受了重伤,明显精神不济,那些责教的话刘彻也说不出口了,她肩膀和手上伤最重,是方才替他挡刀挡的,让他没法不在意,“以后不要莽撞冲过来替我挡刀。”
阿娇摇摇头,“你不能有事。”他还要带领这一朝的文武百官做正事,打匈奴,是绝对不能有事的。
刘彻微抿了唇,用袖子给她擦干净她脸上的污渍,不再说话了。
阿娇晃了晃发晕的脑袋,那边刘嫖几乎是跑过来的,看见女儿受了一身的伤,心痛得几乎要昏过去了,“这是怎么了,天杀的谁干的,我的儿,疼不疼,走,阿母带你去医治……”
她说着又见地上躺着还在呻]吟的几个黑衣人,恨不得自己提剑上去把对方碎尸万段,又勒令两旁围着的禁卫,“来人!来人!把这些贼子们都拉下去五马分尸!”
“阿母,是云姑,她儿子张勺死——”阿娇拉了拉母亲的袖子,但对方好似什么都没想起来,也兴许当初她便没有细问过案件,只拿钱办事,且是陈年旧事,就更想不起来了。
刘嫖又怒又气,“没听到吗!还不快——”
“朕看谁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