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衣翎也是心思灵巧之人,一眼就看出端倪,问道:“这香有问题?”
沐霖点点头,回道:“从用料上看,此香应由沉香、檀香、片速、排草、奄叭、片脑、金银香、丁香、藿香等二十多种香料炼制而成,为香中上品,味道清新淡雅,还能除湿防疫。”
傅衣翎颔首,“此香名为龙楼方香,乃宫中御用之香,由二十五种香料制成,皇上素不喜龙涎之味,却独爱此香。”
沐霖微微诧异,没料到傅衣翎竟对皇帝喜爱了如指掌,不过片刻,她便恢复镇定,又道:“此香用料繁多,若有心人在其中掺杂一二,旁人很难查出端倪,你看,这饼渣中就含有一味南国奇草——曼陀罗。”
沐霖见傅衣翎不解,便继续道:“此物又名情花,生于天竺,中土并不产此花,它虽有药用之效,却身藏剧毒,食之或常闻其香,便会出现口干舌燥、咽喉灼热、头昏头痛等症状,严重者导致人昏睡不醒、精神颓废、出现幻觉,四肢发冷,最终不治身亡。我先前查皇上案脉,发现她长期饮食不振,烦躁易怒,喜食阴凉,又时有头痛之症,恐怕与此物有关。”
傅衣翎沉吟片刻,“如此说来,皇上早就身中其毒。”
?“此毒早期症状并不明显,陈太医诊脉只当皇上阴虚火旺,常用寒凉之药败火,岂知皇上乃……”沐霖正欲言“至阴之体”,又暗道傅衣翎或不知皇帝身份,忙改口道:“皇上体弱阳虚,她哪能再食性寒之物,如此以来反倒加重了病情,又加皇上劳累过甚,才致咳血不止。这下毒之人十分谨慎,每次用量极少,混杂在其它香料中,实难察觉。”
??“那你是如何发现的?”
??“皇上吐血昏迷后,修养一阵,身子日渐好转,本不致危及性命,却又忽然发病,实在匪夷所思。我反复回想当日情景,酉时左右皇上还好好与人说笑,可不久,凉风一阵,忽有股异香袭来,皇上就口吐鲜血。我起初并未在意,后来才察觉此香有问题,我想,定是有人等不急了,加重了曼陀罗的药剂,才致如此。”
??好好与人说笑?那冷面罗刹,能与谁说笑,傅衣翎微微刺痛,却隐而不发。毒源已知,只是幕后黑手到底是谁?这龙楼方香经手之人太多,一时恐怕难以找出下毒之人,更遑论其幕后黑手。傅衣翎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了主意,“你先写下方子,救人要紧。”
??有了傅衣翎发话,沐霖也不再有所顾忌,连行至案前,提笔写下药方。傅衣翎接过后,对她道:“你先回去,记住,此事万不可张扬。”
??总算了却一桩心事,望她能早日康复,沐霖看了一眼皇帝,便对傅衣翎行礼拜退。而沐霖一走,傅衣翎也立即前往养心殿,将此事禀明傅后。
崇政殿,傅后手里拿着药方,走来走去,沉吟道:“这么说,乾清宫怕早是不干净了。”若有所思了一阵,又道:“这个沐霖的话又有几分真?”
傅衣翎早打好了腹稿,回道:“皇上的病来得蹊跷,那香饼臣妾悄悄找太医看过,确有曼陀罗,她的话应当可信。”
傅后道:“那就照方子抓药吧,皇帝的病拖不得。”这段日子城外的几万大军搅地不得安宁,傅后疲惫地坐在宝座上,又吩咐道:“至于下毒之事,你放手去查吧。”
傅衣翎佯装拿不定主意,欲言又止,“那沐霖又该如何处置……”
前几日,沐霖差点被一怒之下的傅后下令处死,如今还在辛者库受苦,傅衣翎放心不下,可傅后下的亲旨,她又不好明面上去帮她,只能借这个由头将她救出。傅后倒是不怎么在意,随意挥手道:“若真治好了皇帝的病也算立了一功,以前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你看着办吧。”
傅后看着随意,心里自有一番打算,沐霖与皇帝的事,宫中谁人不知,将人交给傅衣翎处置,不过是顾着皇后的体面,也有心试探她。傅衣翎心思通透,哪里看不出傅后的用意,心里唯有苦笑,颇为识大体地道:“沐姑娘乃候府千金,家世清白,为人也温柔贤淑,此次又立了一功,依臣妾看……”
傅后喝着茶,似听非听,傅衣翎心痛不已,微闭了眼,两行清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她颤着声,咬唇道:“依臣妾看,该纳入后宫,侍奉皇上……”
饶是傅后铁石心肠,也生了几分不忍,她叹了一气,放下茶杯,拿了帕子递给傅衣翎,“并非是我逼你,不是那个沐霖,日后也还有她人……你身为皇后,这些道理,不会不懂。”
这天下,除了沐霖,换了旁人傅衣翎都不会在意,可偏偏皇帝看中的是她。傅衣翎的心思,只怕傅后不会懂,她收了泪,接过帕子,低头请罪道:“臣妾一时没忍住,还请母后降罪。”
说到底傅衣翎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能做到这一步已属不易,傅后揽着她,坐在身旁,叹道:“这次就算了,那个沐霖我瞧着也不甚顺眼,你放心,有我在,任谁也不能亏待了你。”
傅衣翎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暗道,这一搏,到底是赌赢了,傅后终究是念着她几分。她乖巧地点点头,我见犹怜,只轻轻唤一声,“姑姑……”,倒比那句“母后”更令傅后心软。
傅后本欲成全皇帝,先让沐霖留在乾清宫伺候,等这个风头过去,就封了妃位,这么以来此事自然作罢了。
皇帝那边换了新方子后,果然日渐好转,人也清醒过来,精气神儿也慢慢恢复。反倒是傅衣翎一边料理宫中诸事,一边照顾皇帝,憔悴了许多。晌午十分,傅衣翎不及进膳,亲自照料皇帝喝药进食,她颇有耐心地喂着皇帝,又细心地用帕子拭去她嘴角的药。皇帝颇觉不自在,但碍于满室的宫人,不好当面给她难看,待用完膳,皇帝不咸不淡地道:“这几日辛苦了。”
傅衣翎倒是不在意,笑道:“侍奉皇上,本是臣妾分内之事。”
皇帝想了想,还是问道:“霖儿呢,这两日朕都没见着她,皇后想必也累了,换她来就行。”
傅衣翎神情一滞,到底是忍不住了,她转而笑问:“皇上说沐姑娘?此事臣妾做不得主,也并不知情。”
既然问不出个一二,皇帝也无心应付,冷下脸道:“唤玉溪进来。”
如今左右都是坤宁宫的人,皇帝哪里安心,傅衣翎也心知皇帝对她不放心,倒是没有多留,叮嘱了几句,便告退了。不过片刻,玉溪便进来了,皇帝稍眯了会儿,听见动静便睁开眼,问道:“朕昏迷的这几日都是皇后在照料?”
玉溪上前,为皇帝垫了垫枕头,回道:“里里外外都是皇后安排的,但也只是白日来,不曾守过夜。”
皇帝无力深究傅衣翎的意图,又问:“沐姑娘呢?”
玉溪掖了掖被子,不经意道:“沐姑娘不过临时调来照顾皇上的,如今皇上身子渐好,她自然就走了。”
走了?竟连句告别都没有,莫不是怕又强留她。皇帝心里泛着苦,倒是宁愿这病莫好才是,她闷得胸口一滞,却没再多的心思牵挂儿女情长,京城的形势耽误不得,她起身从被褥下掏出一方锦盒,递给玉溪,压低嗓子道:“立即令魏启明将此物送于襄王手中,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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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衣翎回至坤宁宫,那边令人查的下毒一案很快有了眉目,梅蕊正伺候傅衣翎净手,莲心便引着一个四十来岁,着宝蓝服的太监进来,那人见了傅衣翎就跪下行礼。傅衣翎边擦着手,边道:“曹公公,免了吧。”
曹芳起身,弯着腰站在一旁,却不说话。傅衣翎挥手斥退众人,落下座儿,曹芳才禀道:“娘娘吩咐的事,奴才已经查清了,原来是内官监里的一个管事太监王保保下得手。宫中香料虽由太医院里调制,可进香之事皆由内官监负责,这王保保便偷偷将少量曼陀罗掺杂其中。”
“内官监?”傅衣翎沉吟,“那不是李德成的地盘。”
曹芳又道:“不仅如此,乾清宫的崔秀也参与了此事。”
崔秀也曾是李德成手下出来的,傅衣翎不免诧异,只道:“他们招供了没有?”
“王保保推说是李公公指使的,崔秀却什么都不肯说,只叫喊着冤枉。”
傅衣翎隐隐觉得头痛,李德成可是太后的人,她沉下眸子,“再查!记住,此事不可泄露。”
曹芳领命下去,打了个千,便告退了。曹芳一走,兰沁便来道,“娘娘,饭已经摆好了。”傅衣翎走到平日用饭的偏厅,才落座儿,莲心又来报,“娘娘,沐姑娘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