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受沐霖之托,傅衣翎自然尽力相助,她乃傅后内侄女,出入禁宫倒是容易,见皇帝也不难,在傅后的慈宁宫、养心殿二人时常碰面,只是少有交谈。择日,傅衣翎便入宫探望傅后,往日请安总挑了个避嫌的时辰,今日却特意选了与皇帝碰头。
走到养心殿宫门外,就看到乾清宫的人侯在外头,她还未入内就被人拦下来了,只听那内侍赔罪道:“郡主且稍后,皇上正在给太后请安,旁人不得入内。”
傅衣翎驻足,正欲应下,就听得一声呵斥,原是李德成对拦着的内侍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了,嘉仪郡主是旁人吗!”
小内侍吓得连连赔罪,李德成转而对傅衣翎赔笑道:“郡主莫怪,这奴才新来的不懂规矩,您请进。”
说着就要引人进来,李德成素来巴结傅家,傅家也多有求于李德成,两相交通,关系倒是处得不错,傅衣翎虽对这种趋炎附势之辈没什么好感,但相互利用的道理也懂,点头回道:“那就有劳公公了。”
正要提步,就见乾清宫主事太监张彬走来,挡在二人面前,开口道:“郡主请留步,皇上有要事与太后商议,方才吩咐过了,若无急事不得入内,还请您稍等片刻。”
张彬一身大红蟒袍十分耀眼,连功臣武将着蟒袍者都少,他一个内官得此殊荣可见皇帝对他的信任。傅衣翎还没说什么,一向记恨张彬得势的李德成就先开口道:“哟,张公公,这养心殿到底是太后的呢,还是皇上的呢,我怎么没听到太后有这样的吩咐?”
张彬既不退缩,也不动气,笑道:“李公公这话说,这紫禁城就俩儿主子,太后说的话咱是一定得听的,可母子一心,哪分什么太后的皇上的,皇上的话那就是太后她老人的意思,咱们岂有不办的理?”
都是从宫里混出来的,李德成亦是气定神闲,他轻笑一声,“话当然是这个理,只是我还记得今年春上,吴王病了遣人来报却被乾清宫的人拦下来了,自此太后就吩咐了,不得任由他人在养心殿的地界上指手画脚。”
听了此话,张彬不免犹豫,看了一眼得意的李德成,心里暗自恼火,傅衣翎却突然退了一步,“张公公也不必为难了,既然是皇上的吩咐,那我再等等。”
卑而顺易,贵而屈难,张彬暗自打量了一番傅衣翎,见她性子不温不火,居高位却能知进退,心里暗暗赞许,道了一声谢。
养心殿东暖阁里的母子俩儿正议得激烈,而议题正是削藩,傅后主张伺机而动,以待时机,皇帝认为要先发制人,速战速决,两人各执其词,僵持不下,只听皇帝苦苦劝道: “此次秋围,铁勒部已答应扼住延丹汗南下,辽晋二藩也誓言效忠朝廷,朝廷无后顾之忧,儿臣认为既然一定得削藩,还不如先发制人,以最强的燕藩下手,打他个措手不及。”
傅后并没有皇帝这么乐观,一口否决道:“先发制人可占先机,若准备不足,一旦不成却会陷入被动。六藩兵力近三十万,只算燕、肃也有近十几万,就是有晋王辽王的协助,朝廷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消灭数十万大军,拖的越久对朝廷越不利,此事还是谨慎些好。”
皇帝急道:“再等下去燕王的兵力只会更强,朝廷就更难对付了,如今时机难得,还不如趁其不备早些动手!”
“粮草,兵力,将领,那一样不要细细安排?太仓储粮空虚,北方难民四起,江南的漕粮还没动静,你把这些事儿给解决了,再来谈削藩。”
一听这么说,皇帝一时语塞,余良甫去江南调粮还未归来,可不成什么大问题,只是难民的事不好办。傅后看皇帝不语,暗叹自己语气太过严厉,皇帝去承州吃了不少苦,她早听人来报也担忧不已,如今见了还没顾着问又为了政事吵了起来,为了缓和气氛,傅后清了清嗓子,转口问道:“身上的伤好了没?”
皇帝还在思索难民的解决之法,陡然听到傅后的关心不由得一愣,回过神来才语气平稳的回道:“让母后担忧了,儿臣并无大碍。”
皇帝性子稍冷,不如吴王活泼,傅后个性强硬,再加上多年来的隔阂,即使某一方意欲和解,可还是觉得别扭。除了国事,母子间就没什么话可说了,突然一句家常话,也不过草草收场。
一直守着的景萱眼见着两人要僵着了,暗暗心急,又听人来报说是嘉仪郡主来了,就连忙吩咐宫人去把傅衣翎请来。
于是还没等多久的傅衣翎就进了殿,见傅后与皇帝分坐在榻上,两人均是无言,便出声行礼道:“衣翎参见太后,皇上。”
傅后一看是傅衣翎,误以为她特意为皇帝而来,心里有些五味沉杂,面上却笑着打趣道,“今日来得巧,你们两个倒是碰上一起了。”
二人历来井水不犯河水,傅后必是故意试探,傅衣翎也不做小女儿态,撇开嫌疑道:“也不曾想到皇上在这里,打搅到了姑姑与皇上商议正事,衣翎真是不该。”
傅后听了一时不知是喜是忧,她既担忧两人互生情愫,可老这样生疏也是不行,使了个眼色,宫人忙摞了个方凳摆在傅后身旁。凳子正摆在皇帝的斜对面,傅衣翎一抬眼就正瞧见她,宝蓝色的团龙常服套在身上显得愈发空荡,数月不见,人瘦了不少,也晒黑了。皇帝也对上了傅衣翎打量的眼光,不过一瞬,就撇开眼。
皇帝为尊,于情于理,这么久未见,都该是她先问几句,可她半晌不说一句,开口就起身告退,“母后,儿臣还有些折子没看完,就先走了。”
皇帝一站起来,傅衣翎也得站着,眼看着人要走,她微微有些心急,这要是跑了,沐霖交付的东西怎么递给她。好在,傅后有意撮合二人的关系,笑道:“今儿我也累了,你们兄妹俩儿一道回吧。”
傅衣翎暗自一喜,回道:“那衣翎明日再来请安。”
傅后点头,示意二人退下,傅衣翎屈身行礼,皇帝愣了一愣,转而又生了几分闷气,上次的出卖她还记得,说到底傅后跟他们傅家才是一条心,她心里又是嫉妒又是不屑,勉强在傅后面前维持和善,携傅衣翎一道出去。
守在殿外的张彬见皇帝与傅衣翎甚是亲密的出来,一个风姿隽秀,一个端庄清雅,远远看着真是一对璧人,心里暗叹,这一帝一后,算是绝配了。
可一出了宫门,皇帝伪装的一点热心顿时消散,不着痕迹的与傅衣翎拉开距离,对张彬吩咐道:“时辰不早了,张彬,你遣人送郡主回府。”
张彬正要应下,那李德成就抢先一步回道:“皇上,奴才早叫人备好了软轿,不用再劳烦张公公了。”
此话一出,傅衣翎暗道不好,且不说皇帝与李德成的个人恩怨,皇帝多疑聪慧,最忌内外勾结。果见她面色冷峻,看了一眼傅衣翎,冷笑道:“既然郡主在宫中早有准备,倒是朕多事了。”
说罢拂袖而去,傅衣翎急忙唤道:“皇上且慢,臣女有要事相禀。”
皇帝止了步子,回过头,神色不耐地问道:“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