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日头正好,秋高马肥,倒是打猎的好日子。诸宗亲武将都身着铠甲,腰跨长剑,手持弯弓,勒马而立,威风凛凛。只待皇帝一声令下,就可扬鞭纵横,驰骋千里,射雕擒虎。
众将都按耐住性子等皇帝莅临,可坐等右等,日头渐高都不见皇帝出行,人群中不免议论纷纷。见过了吉时皇帝还未现身,身为宗正的老郑王朱琙不安地走来走去,每年秋围皆由他协理来办,若出了差错他怎逃得了责任。
这郑王乃太/祖皇帝长兄三子,在宗室中辈分重,名望高,遂数年来傅后都将秋狄交与他打理。他已年逾古稀,因不参与行猎,又代皇帝主持了典礼,便着了皮弁服,衣绛纱袍,冒以九缝乌纱。一身礼服走在草场上颇为不便,又上了年纪,这一急一忧害得他差点被裙衫绊倒在地,众人一阵惊呼,幸亏近处的秦王朱珂眼尖,一下子上前扶住他。
闹得虚惊一场,郑王掏出帕子擦了擦汗,对着身旁的秦王谢道:“多谢十七弟。”
秦王笑道:“三哥客气了。”
郑王忧心着皇帝,无意多寒暄,翘首盼着皇帝快些来,将这帮宗亲都撂下算什么事,可前去请驾的内侍还未回,他不禁连叹了几声。
一旁的孙延寿一阵暗喜,却故作担忧地对郑王拱手禀道:“郑王殿下,如今日头渐高,宗亲们倒是好说,只怕那些来朝的胡虏番邦等急了,失了□□体面。”
远处侯了一众异域奇装的外邦藩属,西域、鞑靼、东胡、高丽人都有,郑王却看了一眼那几个缠着两个大辫子,穿着裘袍的鞑子,虎视眈眈的东瞄西望,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真让人头疼。太/祖皇帝分封六大塞王就是为了防范鞑靼,不料今日却成了尾大不掉之势,外虏没防住,又养了一群欺凌幼主的家奴,小皇帝这么不争气,若是不来更惹人轻视。
郑王长居京师,得了先帝及傅后恩典,这心自然是向着朝廷的,他不由得护着为皇帝开脱道:“圣上怕是因事耽搁了,做臣子的等等也是应该的,莫要心急。”
孙延寿暗笑一阵,却不再多言,身旁乔装的朱载枥暗自沉吟。袁阶、赵原、杨惟中等一帮朝廷大员也是心思各异,袁阶怒气冲冲,赵原也略显焦灼,杨惟中倒是镇定,又等了一阵,见人还未来,楚王却略带不满开口道:“三哥,这么长时间了,我们也不能在这干等着,你看将士们都急了。”
郑王客气地回道:“九弟有什么好法子?”
楚王存心起了试探的心思,“皇上不来,那咱们就亲自去请,有什么要紧的事大得过这?”
几个朝臣怕楚王不安好心,资历老且一向耿直的袁阶先回道:“楚王殿下,这么做就是以臣逼君了,恐怕不妥。”
楚王一听冒火了,这不是暗指他图谋不轨,他怒道:“袁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袁阶把手套在袖子里,撇过脸却不再言语,眼见着楚王要发怒,郑王忙拉着他劝道:“九弟消消气儿,袁大人这么说也是为我们好,若是一群人去请皇上,那成什么样子,说出去也不好听。”
楚王冷哼了一声,却也作罢,孙延寿见朝臣之间貌合神离,心里更喜,皇帝久未到场,现场已有些骚动,远坐一边的呼延特使者愤然起身,对着接待的鸿胪寺吏员好不客气的指责道:“早闻大明乃礼仪大邦,我等倾慕而来,皇帝却迟迟不见,就是欺辱我们鞑靼无人!”
鸿胪寺的官员怕上头怪下来,连连赔罪,苦苦劝说,呼延特使者不为所动,招呼部属就要走,其余各部落也纷纷附和,郑王与几位大臣见势不妙,连忙过去,对为首的呼延特使者班德尔不卑不亢地道:“我朝对四夷友邦从无轻辱之心,延丹汗递来国书,也是想两国交好,若你们擅自离营就是对本朝不敬,班德尔大人还是慎言慎行。”
毕竟在别人的地儿,那些小部落听了这么一番话吓得早息了声儿,可班德尔并不把威胁放在眼里,依旧咄咄逼人道:“既然是两国交好,哪有客人来了半天,主人却不来接待的,我还有要事在身,就恕不奉陪了。”
临走前,又傲慢的扬声道,“郑王殿下,记得转告中原皇帝,三十万匹绢、二十五万银,再不给,只怕草原上的勇士都要等急了。”
饶是郑王再好的心性也气得脸红脖子粗,余下的赵、袁、杨也愤怒不已,班德尔早知这都是一帮文臣,那些藩王要不与朝廷不和,要不就是明哲保身,无人出头心里更加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提步而去。
这时,只听远处一声“皇上驾到”传来,内官传呼声接踵而至,百官未见圣驾就早已排好班次拜倒在地,四周的带甲之士也都单膝跪地以迎,山呼万岁。那些有异心的藩王们,在这样的场合也不敢不恭敬,全都随着跪下。班德尔呆了一阵,待稳住了心神,还是直挺挺的站着,打量着銮驾上端坐的清秀少年,见她戴着黑毡帽,着了褚黄龙纹絏繖,看起来十分清爽。
待御驾到了,皇帝起身下来,登上台阶走到龙椅上坐定,似乎并未注意到还未行礼的班德尔等人,她开口道:“都起来罢。”
诸臣谢恩后这才起身,皇帝脸色苍白,明显气虚,轻咳了一声方道:“昨晚受了点风寒,起晚了,让你们久等了。”
顿了顿,又看向郑王道:“郑王,朕方才听这里有些吵闹,可是出了什么事?”
郑王便将刚才的事一一说来,皇帝听罢并未发怒,四平八稳的道:“这几年呼延特部东征西讨,在草原上十分勇猛威风,朕倒是要亲自见识见识。”
张彬会意,立即扯着嗓门唤道:“召呼延特使者觐见。”
班德尔见皇帝半点男子气概都没有,说话不温不火,有气无力,年纪又小,心里更加轻视,端着大步子,虎虎生威的走到中间,右手放在胸前,略鞠了一躬道:“班德尔见过中原皇帝。”
此举又引起众人不满,见了天子怎不行跪礼,实为大不敬,杨惟中挺身而出,斥责道:“班德尔,你身为使臣,见了皇上怎不下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