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妇人抱着孩子,面有不忍,却还是拒绝道:“我好多天都没吃上东西没有多少奶水,更何况我这孩子还得吃呀。”
说完便推开沐霖,沐霖本头晕得厉害,这么一推,身子一下不稳,差点跌倒在地。她以为这次要摔惨了,不料,却有人扶住了她,她抬眼一看,却见一个俊秀少年半抱着她,那人的眼睛极为深邃,白净的脸蛋儿却透着股青涩。他的声音低沉而又清澈,在她耳旁慌忙唤道:“小心。”
沐霖站稳了身子,隔开与少年的距离,因心情沮丧,并未多打量此人,只知他身后跟了一男一女,道了一句多谢便没了声息。那少年并未见怪,反而不声不响地走到年轻妇人前,对她说道:“方才那位姑娘好心为难民治病,你也算是受了恩惠,这点忙又如何不帮?”
少年虽是问句,却一派沉着从容,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那年轻妇人本有些理亏,如今更不好意思,吞吞吐吐地为难道:“不是我不帮,只是我的孩子也靠这点奶水活命啊。”
少年敛目,对一旁随侍的姑娘吩咐道:“玉溪,拿十两银子给她。”
原来这少年便是微服出巡的当今天子,那日在京里遇见难民,她心里一直耿耿于怀,遂此次承州行围,特意悄悄提前到此,扮作寻常富贵公子出行游玩,一探究竟。
玉溪听后,忙从身上掏出一锭银子,递给那妇人,妇人一见十两银子,这都够普通家庭一年的用度了,若有了这笔钱就不必四处逃难了,她喜得眉开眼笑,一只手伸出来都有些微微发颤。接过银子后,生怕少年后悔似的,忙堆笑地说道:“我这就给您挤奶去。”
说罢就坐在地上,撇过身子,拿来讨饭用的那口破瓷碗,因抱着孩子不太方便,玉溪便上前搭了把手,将奶水挤好后,她欲走过去送给那位姑娘,皇帝却亲自接过碗,丝毫不嫌弃这略脏的破碗。
玉溪一阵诧异,皇帝是什么样的身份,平日里又怎么会做端茶递水的活儿,况且她极爱干净,一天里要换上三四次衣服,平日用的东西哪一样不是宫人们仔仔细细擦了又擦。如今只见她端着那个破碗,走到那位姑娘面前,递给她,说道:“快拿去救人罢。”
沐霖这才注意起眼前这人,略扫了一眼,见他别了玉簪玉冠,着了一身青莲色直身,腰间是龙首玉狄钩,脚下踩着一双金线滚边的皂靴。他左边则跟了一个二十左右的男子,穿着一身利落的行衣,左手握刀,一看就是练家子。他右边跟着的一姑娘,也是姿色过人,浑身的绫罗绸缎,举止行为自有一股气派。看样子,这一行人,不像是普通人家。
她来不及多想,接过碗,道了声谢就连忙回到原处,从妇人手里接过小男孩,抱在怀里,喂了些奶水,小男孩浑身虚弱,大汗淋漓,尝到奶水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咽了下去。沐霖见状大喜,又喂了些许,能吃下东西便有救。她摸了摸孩子的额头,还在冷汗不止,对妇人道:“孩子不能受凉,我们把他抱到那边的草棚里去,避避风。”
妇人连连点头,两人正欲合力抱走小孩,那少年已尾随而来,对身旁的那个青年男子使了个眼色,他便上前抱住孩子,往草棚走去。沐霖感激地看了少年一眼,少年回之一笑,亦随着她的步子走。
将孩子抱到草棚后,又寻了些棉被将人捂好,这时,绿珠的药也煎好了,喂孩子吃了药,人虽仍是昏迷不醒,但身子已不再抽搐,再下几副药,看几日应当没有大碍了。
安顿好了孩子,沐霖心里的石头也落下了,她起身对皇帝屈身见了礼,这才算是真正说上话,“方才多谢这位小爷慷慨相助。”
皇帝欲要扶起她,手已伸出了一半,却见沐霖微露诧异之色,这才想起如今不是在宫中,不比与玉溪,不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她尴尬地收回手,藏在袖子里,回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不及沐霖回应,皇帝又道:“姑娘高义,不辞辛劳,悬壶济世,在下实在佩服得紧。”
这样的称赞她如何当得起,她只能以一己之力救一人二人而已,于千万生灵,救世济民差得何止千里,沐霖苦涩得回道:“公子缪赞了,我不过是尽一些绵薄之力。”
皇帝将沐霖忧虑落寞收入眼底,她正欲再说些什么,玉溪却在旁提醒道:“少爷,天色不早,咱们该回了。”
日头确实已开始下垂,随行的锦衣卫侍从傅元翎也在旁帮腔,“是啊,再不回家里的师傅该着急了。”
所谓家里的师傅就是那几个内阁大学士,若晓得皇帝私跑出去定又要一顿长篇大论的教训,皇帝想了想最终收住了话,看了一眼沐霖,拱手道:“日头快落土了,再不回只怕家中担忧,若蒙姑娘不弃,咱们择日详谈。”
这样的富家公子怎会再来这种荒野破败之地,沐霖只当她是虚应之辞,并未放在心上,笑了笑回了一礼。
几人登车离去,方行了数里路,皇帝突然令人停车,兀自下车,玉溪微不可见的叹了一气也跟着下来。傅元翎在外头见马车停下,忙勒住缰绳,下马跨刀跟在皇帝身侧。
皇帝站在官道一旁,看着来来往往衣衫褴褛的难民,过了半晌,才幽幽叹道:“出了京城我才知道这天下到底是什么,从来只知争权夺利,却不知道多少无辜者因此家破人亡。”
又看了看玉清山的方向,接着道:“朕竟不如一乡野女子。”
傅元翎听得似懂非懂,他在旁劝道:“爷何必为一件小事挂怀,您若无碍便是万民的福祉。”
皇帝摇头一笑,将腰间的玉饰以及怀里的玉佩全解下来,递与傅元翎,又对玉溪道:“把身上带的银票都拿出来。”
玉溪将钱袋解下来交给傅元翎,皇帝吩咐道:“将这些都交给承州主持赈济的乡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