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母也是当娘的人,懂得这个道理,长叹一声,也不劝了,问道:“娘懂你的顾虑,只是这没了男人的日子苦啊,日子还长呢,孩子呀,你想好了吗?”
张氏倔强点点头,道:“娘,女儿想清楚了,明义他是个好男人,夜里睡得比女儿晚,清晨起的比女儿早,女儿生病他端茶倒水,便是只有这几年的夫妻情义,我也要替他把孩子养大,才对得起他……”
话说到这份上,张家人也不好再劝了,樊凡和肚子里那个小的,确实是摆在他们面前的一道坎。
兴许是在家里便已经猜到了张氏不会答应,外祖母早做了准备,从怀里掏出一荷袋,里面鼓鼓囊囊的,装了约摸十两银,塞到张氏的手里,道:“你既然不愿回去,这钱你拿着贴补家用,自已养孩子少不得钱,若是缺了回来跟娘说。”
张氏自然不肯,把银子推了回去,坚决道:“女儿怎么还能拿家里的银子,一家全指着那铁炉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小弟如今还未说亲……爹娘当年把女儿从水里救回来,已经是莫大的恩情,女儿这些年过得不好,没能尽孝,若是现在还拿家里的钱,欠您二老的就太多了……”
木讷的大舅一旁道:“都是一家人,什么欠不欠的。”
张氏仍是不肯,推了好几次,最后哭道:“爹娘,女儿都这般了,你们还要女儿难做人吗……”
外祖母才讪讪地收了回去,不敢刺激到张氏,细声道:“养你这些年,知道你犟,娘亲也不为难你,你也别为难自己,以后若是真有什么苦楚,记得要回家,爹娘都在呢。”
张家人随后又是一番安慰,到了午饭时间,不肯留下用饭,才离开。
实际上,樊家这边,那黄氏也压根没用从粮仓子里取多的米出来做饭,不过是客套。
细心的樊凡发现,老太太和黄氏看到张氏没有跟着娘家人一起走,当即对了一下眼神,大有幸好如此的意味在里头。
根据昨晚听到的,樊凡猜想,黄氏大抵是怕张氏真一狠心跟娘家人走了,留下了樊凡一个累赘,很难摆脱。而张氏没走,黄氏就有理由提出分家,断得干干净净。
樊凡再瞧屋里的大伯和四叔,家中发生了这样的事,二人却道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能留在家里温习读书,考取功名再替二弟赡养两个孩子……
要知道,当下族里但凡是满了十五岁的男丁,从昨日起,便分成了好几个小队进山搜寻,希望还能找到樊明义。
虽希望渺茫了,但族兄弟们可怜他们孤儿寡母,还在努力寻找……心想着,即便是真葬身虎口,能找回些许遗物,起码不至于空棺下土。
村里有道,空了棺,怕樊明义找不到回家的路。
樊凡心中既悲痛又愤怒,痛的是父亲遭遇不幸,娘亲伤心欲绝,他却受限在这小小身躯里,怒的是家里的人竟过分到了这样的程度,事关生死,还能坦然若之,当没事人,甚至心里打着分家的小九九。
若是说科举迷了他们的心窍,樊凡是不信的,科举虽迷人心窍,却不能将人之恶归咎在科举上。
人之恶,便恶进了骨髓,断是没有科举,也这边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