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阿生,已经被一张没有光影效果的素描画乐得找不到北了。颜文平日里存在感很低,凭借着“少说、多做、不出错”三条占据了阿生贴身侍女的位置。阿生原本是打算将颜文朝管事这个方向培养的,但是,现在,她改主意了。
她想看看,颜文在绘画这条路上能走多远。
第二天天一亮,阿生就迫不及待地将头脑中仅有的那点西画知识都倾倒了出来:光影、明暗、视平线,画人物要先画骨架和比例,再就……没有了。好吧,她自己就是个门外汉,只能故作高深地说点模模糊糊的理论,然后参考达芬奇的典故让颜文练习画鸡蛋。总的来说,还是要靠颜文自己摸索。
永寿三年跨越到永寿四年的冬天,颜文消耗了所有黏土与石墨比例不恰当的铅笔试验品。她依旧是安静的,除了端水的本职工作,就坐在自己的隔间里画素描。
“她是个聪明人。”阿生评价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春季来临,草长莺飞碧云天。
阿生拿着颜文最新的画作回费亭侯府展示,当场就将曹嵩吓了个半死。
“阿……阿丁?阿丁……这这这……阿丁显灵了?”
双胞胎连忙一边一个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画!这是画!父亲!”
曹嵩好不容易才把狂跳的心脏从喉咙口推回胸口:“这……这是画啊……简直太像了!若不是没有色彩,就跟活人一模一样。”
曹腾和吴氏一开始也被唬了一跳,然后就兴致勃勃地查看起丁氏肖像画的材质来。祖父毕竟眼光好:“硬笔不渗墨,反而容易刻画纹理。世人以硬笔为贱,却是一叶障目了——构图、笔法皆新鲜,是如意干的?”
阿生微笑:“祖父这回说错了。这是阿文的大作。”
“阿文是……”
“是我屋子里端水的婢女。”
吴氏对颜文还有印象:“我记得她。吉利和如意出生那年从人市上买来的婢女。直隶人士,据说原本家境殷实,但却不幸遭灾,长辈均死于饥荒,不得已才自卖自身。”
“祖母好记性。”
“哈哈。她还擅画?看来原本也是耕读之家了。”
阿生有意抬举颜文,就没有纠正祖母的认知。“我也不甚清楚,但她有这样的技艺,再为奴婢就不合适了。”她对画画这一行的不了解。但是三四个月就能画到以假乱真的地步,颜文的记忆力和绘画才华一定是顶尖的,说不定还是百年一遇的天才级别。
曹腾听懂了:“你想要以门客的礼节待她,问过她自己的意见没有?”
阿生一怔。
曹腾已经派人将颜文叫了进来。“这是你画的?”
颜文低眉垂眼:“是。”
“怎么想到要画逝去的主母?”
“奴婢惶恐。是奴婢见主人思念母亲,故而自作主张了。”
“欸。先别请罪。你画得好。如意的意思,是将你的奴籍消了,按照门客的待遇供你绘画。你意下如何?”
颜文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她是丰满的鹅蛋脸,这个时候全都被五官挤出扭曲的形状。她以头叩地,勉强才维持住仪态:“不!不……婢子……婢子不走!婢子定认真作画,求主人留下我吧。”
阿生不理解:“你就这么喜欢端水?”
颜文伏在地上不肯动,阿生不得不提醒她:“起来回话,我不喜欢看别人跪着。”
颜文这才直起上身:“婢子留在主人身边,偶尔能够听到主人论学、论《诗》、论史,论时政,皆获益匪浅。若外放别院,就是堵上了眼睛耳朵,如摸黑夜行,一不留神就会迷失方向。婢子虽愚钝,然有向学之心,望主人垂怜。”
阿生惊了,一开始以为颜文是奴性重,没想到是思想觉悟太好。
曹腾大笑:“你还要坚持你的看法吗?”
感情她身边的位置都是美差啊。阿生小手一挥:“行,你留下。”又补充道,“母亲周年的时候,我要供奉她的画像为祭。”
这是在布置任务了。
颜文领命:“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