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生过了三十一年,昏倒却还是头一次。在我有限的印象中,如我这般娇柔的小娘子一旦晕倒,长则数月,短也要数日,说不得还要伴随着失忆、癫狂之类的症状,端的不是件容易的事。因此倒下之前,我已做好了一觉醒来物是人非的准备,谁知只厥过去数息,耳朵便又听见了嘈杂人声,我疑心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想要睁眼看看,眼皮一动,便觉身后一紧,却是有人在我臀上狠捏了一把,我心知必是韦欢,忙闭紧了眼,感觉全身上下搭了许多只手,每只手的主人都努力要表现他们对我的关切和体贴,可却没有一只手能不令我觉得不适。
这些人又抬又抱地将我向前拥,使力的方向十分不一致,累得我一会这里高了,一会那里低了,一会又被人掐了一把,难受得直想骂人。好在他们也只把我向前带了几步便停了,连声音也歇了,围着我的人大都退开,只有一人将我抱起向某处走去,接着我听见婉儿带着喘息的声音响起:“陛下,是不是…先传步舆为好?”
母亲哼了一声,我听不出她的意思,婉儿却已扬声道:“扶公主上舆。”
在婉儿的指点下,我身边这群人终于懂得如何照顾病人,有人轻轻地将我抱起,送到步舆上,有人替我盖了东西,有人拿暖炉塞在我怀里,还有人替我擦了擦汗,给我颈边塞了块安神香。
这期间几乎没有谁说话,母亲也没发声,但我知道她一定在看着我——我本以为母亲一定要质问我的随从,怕牵连韦欢,一直悬着心,竖着耳朵听旁边的动静,可是母亲却什么也没说。
明明是在野外,明明身边有这么多人,明明还有许多人不断地往来,可是四周却是一片寂静。
我很快便被周周全全地抬回去——不是回我自己的车驾,而是上了母亲的翟车——母亲却过了许久才回来,我本已有些迷迷糊糊地想睡了,听见母亲上车,又警觉起来,留心母亲的举动——母亲刚刚太着急,穿着礼衣便上了马,这时才想起来叫婉儿替她除去冠带,换身轻便的衣裳。
这年头的车都不大,我又是躺着,身上被衣料拂了好几次,也不知是母亲的衣裳,还是婉儿的裙摆。我想要避开这拂拭,又怕母亲发现,只好极轻地挪了一下,等了一会,又挪了一点,第三次要挪的时候,便听母亲道:“躺累了就起来罢。”
我慌忙张开眼,入目但见一片水样的青绿色,眨了几下,才发现我的头正靠着婉儿的小腿,看见的正是她的衣裳。这么抬头有些吃力,便以手肘压低,慢慢撑着起来,母亲散着发、盘着腿坐着,回头斜了婉儿一眼,婉儿早丢开衣裳,将我扶起以后便轻轻出去,关上车门。
我心里发虚,讪笑道:“阿娘累了么?兕子给阿娘捶捶腿。”
母亲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对我抬了抬下巴,道:“手给我看看。”
我见她不像是很生气的模样,便轻轻将两手一齐放在她掌心里,刚才握缰绳时太用力,两手上都勒出紫红的印子,左手上还有几处磨破了皮。母亲用左手将我两只手都握住,右手在我掌心抚了一下,笑道:“这才有几分骑马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