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虽打定主意要好好借病讹父亲一次,一时却也想不出要什么——寻常请求,但凡我想,不必借病也能求到,若是特别出格的要求,又怕我不知轻重,犯了哪头的忌讳。有心要找人问问,谁知父亲母亲一片爱子之心,哪怕我精神大好了,也非要将我在殿内关足三日,才许我出去,期间往来探视请见的人络绎不绝,母亲怕扰了我,又一律都挡了回去,我只好在殿中枯守了三日,将一本《韩子》囫囵吞枣地看了一遍,不知是从哪里触动了母亲的慈爱心肠,她又赏了我许多书本,叫我修道时候看,叫我好不忧愁。
好容易熬过三日,我连东西也不及叫人收拾,便一溜烟地往蓬莱殿——如今是蓬莱观——赶。有了父、母的旨意,宫中办事极快,我回去的时候,那里已大致有了道观的模样,里面像模像样地设了些老祖尊像、罄钵经书,连帐幔也换了款式。侍女们全换了女道士的服饰,见人便稽首为礼。
被我打发回来的宋佛佑率殿中的女道士出来迎我,与杨娘子一照面便摆出冷面孔道:“娘子既已出家,便不该着俗家衣服,杨娘子是贴身服侍娘子的,怎么也不知提点一下?”
杨娘子没有答话,只是看着我,我自是偏向她的,向宋佛佑道:“阿杨和我在紫宸殿里,怎得这些道服道冠?你总管衣饰,却不叫人送来,这明明是你的失职。”
宋佛佑听我指责她,只好伏身下来,免冠请罪,我还未开口,杨娘子已向前道:“你明明自己失职,却还说我的不是,分明颠倒黑白!我看你是仗着自己是天后赐来的人,又欺负二娘年小罢!依我看,就该将你交给殿中省发落。”
我先还只是有心维护杨娘子,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杨娘子这话一说,我心头便一动,回想起头次见面,宋佛佑的确是拿母亲来压了我,看那宋佛佑便更加讨厌了,杨娘子察言观色,又同我说,必要将她送去殿中省,我心里倒是想,然而一想到宋佛佑是母亲赐来的,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经过这几日,我早已知道,纵然母亲不是曾经的那个武则天,也必是个枭雄人物,哪怕我是她最疼爱的小女儿,贸然动了她赏赐的人,只怕也讨不了好去,何况吐蕃的使者还没走呢!
一念及此,我便摇了摇头,挥开两边要去架宋佛佑的人,刚要说话,又觉出不对:蓬莱殿的人大半都是同宋佛佑一道来的,怎么会这么快便去动宋佛佑?况且,我都还没开口呢。
我颇有些不悦地看了方才想要动手的两个人,发现这两人中有一个我竟认得,正是前些时候同我说韦欢进献的冷淘没了的宦官,我这会便不急着斥责宋佛佑了,背了手,端出公主的架子,问她:“你还有什么话说么?”
宋佛佑一直等到我问她才抬起头,挺直身子道:“回娘子,妾等早便将娘子的道袍制好,也早已着人送到紫宸殿,本殿阿冬可以为证。至于娘子为何没有见到,妾就不知了。”
杨娘子冷笑道:“你若当真送来,娘子怎会见不到?那阿冬从紫宸殿便跟着你,当然是向着你的。”
宋佛佑冷冷道:“杨娘子,我想你乃是娘子跟前的老人,本是最知道规矩方圆的,所以方才你抢在娘子面前说话,我给你留几分面子,没有点明,只望着你自己觉察,知错而改。你却不顾体统,一而再,再而三地代娘子发问,以布衣之身,指责我堂堂六品司衣,是不是有些僭越?”
杨娘子没想到宋佛佑拿品级来压她,转脸便看我,带着几分委屈道:“二娘瞧瞧,这人连我都欺负起来了,到底是没有把二娘放在眼里!”
“闭嘴。”我跺跺脚,有些烦躁,转头问宋佛佑:“你是几时把衣服送过去的?只派了阿冬一人么?”
宋佛佑道:“因旨意才下,且天还热着,一共只赶制了两件轻便夏服,故只派了阿冬一人。”
我问:“阿冬何在?”
便有一个颇高壮的宫人上来,我叫她在我的随从里认,看到底把衣服交给了谁,她扫视一眼,指出一个不大起眼的小宫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