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战壕沟里碰面有两天了,开始的确比较尴尬,但相处下来,发现岑渺完全没有提先前的事,李蔓蓉才放下心结。
“也多亏了你又买来两批药。医疗队的药才能供应上,伤兵们才有药用。”
“都是应该做的。”岑渺站起来,弯腰往房里看了一眼,回眸,“刚刚那个和我说话的战士呢?”
“他没事。”李蔓蓉知道岑渺担心,忙告诉她,“醒了还想往线上去,被我拦下了。”
远处的炮|火未断。
风将岑渺的发丝吹起,露出浑是黑灰的脸,借来的护士服上都是伤兵的血,在外人看来,岑渺的这幅样子着实吓人,就像是从死人堆里刚爬出来。
她看了良久,才收回视线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递给李蔓蓉。
李蔓蓉疑惑,“这是什么?”
岑渺缓声道,“你拿着,帮我送回去。”
李蔓蓉翻开那个本子,上面依次记录着。
高行,男,因炸弹击中炸碎,于44年6月13日阵亡,年25岁,家有一儿一女,家庭住址XXX。
李蔓蓉颤抖着手,又翻开一页。
黄贵军,男,因吸引火力诱敌,弹药打满窟窿,流尽血,于44年6月14日阵亡,年17岁,家中长子,家庭住址XXXX。
“这...这是阵亡书。”
每一行都详细记载了战士的名字、死亡地点以及日期。现场会有专门负责记录阵亡战士的人,可每天新兵来往多,有许多被炸得粉身碎骨的战士,根本没办法记录。
有了阵亡书,就可以通过上面的家庭信息,将消息送回家中,让战士的家人能够得到消息,而不是苦苦等半辈子寻人不到。
“我都记得。”岑渺淡声道,“从我来后,这个部队每牺牲的一位战士,我都记在了心里。”
她的记忆里非常好,所以少了谁,她心里都有数。
李蔓蓉麻木的神情略过讶异,她看向岑渺,想起场上的伤亡,眼泪就怎么也止不住。
“你知道吗?”
李蔓蓉抬手擦眼泪,哽咽道,“明明上一刻还说话的战士,下一刻就只剩冰冷的尸体。有些人,他们甚至连尸骨都没留下,被炸得都是残肢断臂,壕沟里一堆,谁也分不清是谁的。我想为他们收尸都做不到。”
战火烧进了城里,李蔓蓉带着护士资格证,毫不犹豫就来了前线。
这几日的时间,她见识了太多死亡。
“谢谢你。”李蔓蓉将阵亡书抱进怀里,“我会亲自送到他们家里。”
“岑渺!”一道喊声,将岑渺视线拉了过去。
江拯刚从城里赶来,他先是喘了口气,满脸灰尘,目光认真:“我要和你去留学。”
“你想好了?不准备留在前线?”
“我想好了。”江拯终于放下了执念,他目光看着前线的炮|火,沉默了会,才继续说话。
“如果注定,我的死亡要有价值,那么我希望我能够浇灌一棵参天大树。我并非是愚笨的人,如果我出国,能够学到更好的东西,能够为中华创造一把利剑,那么我愿意。”
话音刚落。
一颗炮|弹再次炸开。
壕沟里传来紧急的呼喊,“护士,快来护士!”
三人对视一眼,立刻结束了话题,他们动作都很快,岑渺将风扬起的外套扯到腰上打了个结,江拯迅速撸起衣袖,李蔓蓉不忘扯过担架。
齐刷刷冲了出去。
三道身影在壕沟穿梭,不停地将伤兵送到安置点手术,炮|弹贴着他们脑门飞,可他们毫不畏惧。
山顶上爬着拍照的外国战地记者,诧异地拿下望远镜,和旁边举着相机的同事说话,“你看,那边的三个人,她们难道不怕吗?”
同事也诧异,“不止如此,你看那边。”
外国战地记者往远处看去,更为诧异。
城内一片百姓拿着厨具,挑着簸箕,来前线帮忙。他们心疼战士们打仗吃不上饭,选择来这做饭,还有的,担心碉堡不够牢固,担来了泥土。
面临战|争时。
百姓万众一心,齐齐御敌。
“这太不可思议了。”外国记者感慨,“这放在其他国家,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没有人会那么傻,愿意来前线送死。”
说完,他让同事拍下了这张照片。
有万众一心抗日的老百姓,还有那三道飞跃在壕沟担伤兵的身影。
后来,这张照片被外国记者的后人,在国际上一个反思战|争的活动上展出。长沙城这一组抗日的照片,被他们誉为——“不倒的中华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