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慈原以为自己心里背着事,今夜注定会辗转难眠,不想才歪在榻上翻了两页书,人便昏然睡去,翌日醒来已是晨光潋滟。
细细想来,这竟还是她重生后,睡得最好的一晚。
云绣拿着脂粉盒子左瞧右瞧,打趣道:“姑娘今日气色好,连胭脂都省了。头先姑娘夜里总睡睡醒醒,奴婢还担心来着。不料太子殿下昨儿才来瞧过一眼,姑娘就睡得这般好,待日后成了亲,姑娘不得睡到日上三竿去?”
“又诨说。”
顾慈瞠她一眼,揽镜自照,想起昨日之事,嘴角便不由自主上扬。
云锦从妆奁里拿了她戴惯了的鸾凤步摇,欲帮她簪上,顾慈忖了忖,让换成那支海棠的。
云锦疑了半晌,想起这海棠步摇是太子殿下所赠,忙欢喜地照办,顺便将食盒也给顾慈拿来,“姑娘就放一百个心,殿下对您是什么心思,大家心里都清楚,只要姑娘把话说清楚了,这事铁定能成。”
顾慈抚着盒盖上的浮纹,紧紧抱在怀里。
这里面装着她做的栀子糕,上回戚北落没吃,她心里多少有些遗憾,总想补回来。
今日天色不错,日头不晒,风也爽利。晨鸟不知藏在哪片叶底,啾啾唤个不停。
顾慈踩着墁砖,垂首在影壁后头徘徊,时而探头瞧两眼,嘴里念念有词,心思同这满树翠浪一样随风起伏。
一会儿见了面,要怎么同戚北落提赐婚的事,才不会显得突兀?
门外传来落轿声,顾慈心头一蹦,竖耳听动静,手心一茬接一茬冒汗,几乎拿不稳食盒,每一声足音都仿佛踏在她心坎上。
等脚步声就快到影壁时,她深吸口气,含笑绕出去。手才举到一半,笑容便僵住了。
来人身着松霜绿襦衫,下系茶白单裙,纤腰广袖,裙裾翩然。鹅蛋脸上印着一双杏仁眼,天生吊着梢儿,下巴微翘,傲慢冷淡。
岐乐郡主,荣昌伯沈家的宝贝疙瘩,沈贵妃的亲侄女。
论出身,沈家不过是个寻常泥瓦匠家,盖因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这才捎带着全家鸡犬升天,风头无两。
若问陛下对这沈贵妃有多宠?一个毫无建树的泥瓦匠能封成伯爷,一个泥瓦匠家的女儿随随便便就能当上郡主,家中一应兄弟姊妹,不问品性才干如何,皆有好去处,足以说明问题。
“你便是顾慈?”岐乐掀开半幅眼皮打量,倨傲的眼神一怔,流露惊艳之状,旋即便拧了柳眉,偏头不愿再看。
顾慈简单福一礼,并不愿多搭理。
她甚少出席花宴,与这位郡主从无往来,但也能隐约猜出其来意。
众人皆知,岐乐郡主心系太子,还曾偷偷贿赂宫人,让自己入东宫伺候戚北落起居。可惜事没成,她不仅被沈贵妃狠狠斥责了一通,还成了全帝京的笑柄。
可尽管如此,她依旧没死心。估摸着她是得了风声,知道戚北落屈尊降贵来她家当武先生,杀过来兴师问罪的吧。
“啧啧啧,这便是你定国公府的门庭?”岐乐双手抱胸,悠悠踱步,眼神不屑地扫来扫去,“瞧这玄关,瞧这墙,一点王公贵族的模样都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哪位平头百姓家里头呢。”
云锦和云绣当即皱了眉,欲上去争辩。
顾慈只微微一笑,“比起沈府,寒舍确实自叹弗如。毕竟我顾家子弟只会行军打仗,镇守边疆,不懂砌墙铺地的门道,只能上外头请,叫人坑了也不知。若郡主有合适的人选,大可推荐于我,好让寒舍不至于辱没了帝京名门的门楣。”
言下之意,是啐她沈家小人得志,可说白了,不过是个担了虚名的假名门,在他们这些有丰功伟绩的正统世家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四面丫鬟家丁低头偷笑,连随岐乐一块过来的沈家丫鬟也忍不住掩嘴耸肩。
岐乐干张嘴,脸上像开了染坊,五光十色。
因着沈贵妃的荣宠,哪家贵女不给她三分薄面?这顾慈见了她这郡主不好好行礼也罢,眼下竟还敢对她冷嘲热讽?都说这顾慈是个任人揉搓的软包子么,哪里软?分明个刺头!
目光滑过顾慈手里的食盒,岐乐微微眯眼,“你做的?”
顾慈颔首。
岐乐斜倚影壁嗤笑,“就你那双脏手,再好的东西到你手里也成了腌臜。你也好意思拿给太子殿下吃,莫不是存心要害死他吧?如今这世道,还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是啊,如今这世道,连泥瓦匠的闺女都敢嫌弃砖地脏了。
顾慈耸肩,笑容依旧和煦,“如此说来,郡主脚下站着的那片地,我踩过;靠着的那面墙,我摸过;就连这周遭的空气,我也吞吐过。眼下这些都脏了,郡主还是赶紧回去,免得脏了您的贵足。”
说完便扬手送客。
顾家的家丁早就瞧岐乐不耐烦,得令后都争先恐后上去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