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究竟是怎么发展成如今这样的?
前十七年不说一帆风顺,也能说一声平安顺利,田中百合子真心不懂她的人生从何时出了差错,是那天,还是更早之前?
会就读樱兰,她的家境放在社会上也算数一数二的了,和同学们一比就不够看,其他人父母不是跨国集团的总裁,就是本国大企业的社长董事长或政界高官,再不济也是个商社社长。
像田中百合子父亲仅仅是个部长,虽说由于服务的公司规模不小,在商场酒会上还会被一些小公司社长巴结,领薪水和发薪水的身份差别仍然有一条难以言喻的鸿沟。
家境不是什么问题,大家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少爷千金,没太多仗着家世欺负人的例子,仍旧有一两个,毕竟到哪里总会存在大脑有缺陷的人,但普遍而言多数人都克制有礼。
从小学到高中的校园生活按部就班,她有几个不是非常亲密却也会一同约出去玩的好友;社团活动很有趣,跟着沉迷黑魔术整天披着大黑斗篷的社长一起做做手工聊聊天,产品又怪又可爱,摆着当装饰。
家庭成员有父母和弟弟,父亲担任大集团旗下某公司的财务部长,母亲是家庭主妇,弟弟小她一岁,吵着要跟朋友一起,跑去外县念寄宿学校。
父母稍微重男轻女,不严重,弟弟有的待遇她都有,却能从一点枝微末节隐约察觉他们更看重家中男丁。
她失落过,不过安慰自己人有偏好是正常的,好歹有维持表面公平。
现下想想,田中百合子宁愿不要那表面公平,直接表现出她是随时可牺牲的弃子,会不会就没这么痛?
妈妈在哭,精致完美的妆花了,优雅美丽的发型乱了,握着她的手眼泪不断流下,在漂亮的裙子上滴出一大滩水渍;弟弟在哭,躲在角落缩成一团,鼻涕混和着泪水被他用手擦了满脸,头埋在膝盖之间不肯抬起。
爸爸面色沉重地拉住她的手腕,从妈妈双手中抽出来,妈妈有一瞬间握紧,但最后仍是放松了。
她一头雾水被爸爸载到一栋大屋子,富丽堂皇、美轮美奂,一个管家模样的人领着他们来到一间房间。
房门开了,爸爸抬手,在空中悬停几秒,稳稳地、坚定地将不知所措之余开始有点害怕的她推了进去。
在那个房间里具体发生什么事,田中百合子想不起来了,也根本不愿意去回忆任何一丝细节,然而每分每秒的恐惧、痛楚、恶心、困惑,希望一点一点碎裂成片片绝望的过程,她记得清清楚楚。
房门再度打开,而她完全无法站立,像条断了脊椎的蛇一样瘫在地上。
爸爸进来了,沉默地抱起她,双臂颤抖,目不斜视地走着,连半秒都不敢和执着盯着想辨认他表情的女儿对视。
她被送回自己的房间,以往能带给她强烈安心感、只属于她的小天地却变得这般陌生。
室内一片漆黑,她躺在床上,茫然地注视着天花板,上面乱七八糟的星星贴纸散发着萤绿色微光,是小学二年级时爸爸高举着她一个一个黏上去的,同一双手,今天一把推她下地狱。
有人在门外说话,她没听明白,也没试图问个明白。
如幽魂般在房内浑浑噩噩过了几天,吃饭时会开门拿放在托盘上的食物咬两口,等她终于踏出房门,才得知父母和弟弟早就离开,家里只剩负责照顾她的佣人。
问佣人是说去旅行了,而小姐生病才没一起。
木然地回屋枯坐许久,她到书架抽出一本书背黑漆漆的书,正正经经的精装版,封面写着恶魔召唤。
猫泽梅人邀请初等部后辈来参观社团,一群人排练好几天的仪式,最后以空气不流通造成集体缺氧昏迷作结,社员们嘻嘻哈哈地翻篇,只可惜了一下没能拐后辈入社。
可是田中百合子知道,那次并未失败。
房间不够大,她搬了需要的材料去地下室,照着书上的图案用粉笔起完草图,毫不犹豫地拿刀往手臂划下去。
她成功了。
白烟散去,通体土黄色的恶魔居高临下望着她,在她眼前如同快速跳转的旧式车站显示牌,从头顶一寸寸蜕变为身穿西装的暗金发男人。
男人膝盖不打弯地朝跪趴着的她伸手,握上的刹那,近日迟钝的痛感陡然敏锐,手腕好似有火在烧,换做两个礼拜前的她绝对会痛得尖叫,这时的她只是脸色惨白冷汗直流,但一声不吭。
就算喊痛,又有谁会心疼她呢?
「我不要你的灵魂。」恶魔低语的声线恍若蛇信震荡,「我只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那些她拒绝再称为家人的人一一倒在她脚边,她才觉得自已不再是游魂,彷佛随着这些人的死亡,她一点点地活了过来,但也有一部份永远回不来了。
冷静地看着伤害她身体的人咽气,哪怕晓得他是一切的源头,比起伤害她心灵的那三人,她对这人的恨意反倒没那么深。
田中百合子回到学校,冷淡对待大批涌来的安慰,和以往截然相反的言行举止并没有受到侧目,反而因为『家人』接连去世的事实被众人默认是正常转变,体贴地给她自我调整的空间。
她对这些好心都不在意,盯哨初等部好几天,好不容易蹲到久久才来一趟学校的白发少年。
虽说疑惑这些简单的事恶魔怎么不自己来,她没有提出疑问,默默地换去米花町,跟丢好几次才找到黑发红眼女生的家。
又是好几天过去,田中百合子总算抓到时机,快步走到要进家门的少女身边。
『等到她旁边都没有人的时候,过去对她说这句话。记住,不准有目击者,而且要一字不差地说完。』
她对着转头望向她的高挑少女,咬字清晰地说:「克莱伊,给我你的魔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