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自檐角滔滔垂落,有节奏地拍打着柳叶尖,更衬此间幽阒。
顾慈心跳声被放大,生怕戚北落会听见,忙转身背对,捂紧心口。
“郡主尚还年幼,就这么独自回去,恐路上会有什么闪失,殿下还是快些追上去的好。等你们都平安回去后,再打发人给我送伞也不迟。”
话音刚落,身旁便递来一柄伞。握在伞柄的手,骨节匀称分明,明明出自武人,肉皮却比书生还白净。雨珠蜿蜒滑过,青紫色血管清晰可见,勾人去咬。
“你先回去,再让人给孤送伞。”戚北落眉眼深沉,不怒自威,语气不容反驳。
这人打小就固执,决定了的事轻易不会更改。可谁敢让堂堂太子殿下孤零零在亭子里枯等?且他衣裳还湿了,若是耽误太久得了风寒,自己不就成全天下的罪人了?
顾慈抿了抿被雨水滋润过的樱唇,细声细气道:“殿下若是不介意,我帮殿下打伞,咱们一块走?”
戚北落愣了下,颊边飞快闪过一抹可疑红晕,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大步流星地行至阶前撑开伞。
顾慈以为他是不愿两人一道打伞回去,决定自己先行,便也没说什么,扭头继续看自己的风景,等顾蘅派人来接她。
可等来的却是某人清冷的声音,“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
顾慈回头。
戚北落忙调开目光,左右瞟着,玉指忐忑地握紧伞柄,“孤、孤帮你打伞。”
顾慈一怔,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戚北落执伞立在雨中,见她还是一动不动,又寒声催道:“再不过来,璎玑就真不知要跑哪去了。”
顾慈这才红着脸跑过去,垂首福礼,伸手接伞。戚北落微一转腕,避开她,兀自向前走。顾慈抓了个空,头顶淋了几滴雨,忙追上去钻入伞下。
彼此相距一掌,就这么默默走着,除了雨水咚咚砸着伞面声,就只闻他腰间环佩轻叩的脆响。
顾慈几次鼓起勇气,想解释谢子鸣的事,余光扫过戚北落冷峻的面容,又顿时泄气。万一解释不好,惹他更加生气,彻底不理她了怎么办?
蒹葭山庄是陛下御赐给寿阳公主的嫁妆,里头一应物什皆出自禁中。这伞也是,精巧雅致,不如民间的伞大。两人挨在一块都不定能遮严实,更何况他们还隔开了些距离。
雨水聚成一线,沿伞骨哗哗泄下,顾慈的肩膀却没有湿。
她诧异仰头,伞面竟是往她这边偏斜的。戚北落大半肩膀都暴露在雨帘中,肩头的蟠龙纹湿透,皱成一团,毫无威严可言。
可他却只字不提,目不斜视,背脊挺直,步履澹定从容。
顾慈抿紧唇瓣,若是直说,这人估计也不会听。
趁着拐角,她悄悄往戚北落身边靠去,不想竟踩到水坑,人直挺挺往下栽。好在戚北落眼疾手快,即使抓住她胳膊,她才不至于摔个狗啃泥。
“怎的?从阁楼上摔了一跤,就连路都不会走了吗?”戚北落眼底云海惊动,却在她细弱的一声“嘶”后,顷刻间烟消云散。
“伤到哪了?”他皱起眉,每一丝神情都写满担忧,声音控制不住发颤。
顾慈娇嫩的眼尾沁出一滴晶莹,贝齿紧紧咬着发白的唇瓣,“好像扭到脚了。”
戚北落低头,隔着湿润的裙裾,什么也看不出来,他狭长眼线却绷起一丝血红,手背慢慢爬满青筋。自己扭伤的时候,都不曾这般痛苦过。
顾慈被他的气势吓到,忙打圆场:“不打紧的,左右再有两步路就到,我忍忍就过去了。”拽着他的手继续走,脚还没抬起来,痛意便过电般蔓延全身。
“嘶——”
那颗欲坠不坠的泪珠,顺着她粉白脸颊,滑至她小巧精致的下巴尖儿,啪唧,狠狠砸在戚北落心坎上。
“知道疼还乱动?你怎么……”
她水雾雾的杏眼望过来,戚北落滚了下喉结,所有重话都悉数咽回肚里,缓缓沉出口气,将伞塞到她手中,侧身蹲下,向后圈起两臂,“上来。”
这是打算背她回去?顾慈忙摇头道使不得。
戚北落偏头看她,侧脸线条因蹙起的眉头而紧绷,雷霆万钧,“孤还有政务要忙,你若再这么磨蹭下去,耽误国家大事,这责任你可担当得起?”
话都说到这份上,顾慈只能乖乖伏上去,一手小心翼翼抱住他脖子,一手绷得笔直,帮他打伞。两人身形化作一人,谁也不用再淋雨。
顾慈不敢把全身重量都压上去,身子便绷着,可身下的背脊竟比她还僵硬,都快绷成铁板。
她茫然抬眸。
这人大概在上位居惯了,连后脑勺都透着种高高在上的磅礴气势。却有一双红润的耳朵躲在乌发丛中,细雨斜斜打这经过,立即显出清晰的走势。
顾慈闭紧嘴,笑意在腔子里转了个来回,冲散紧张感。她不知不觉松了身子,软软贴上他后背。
从前竟不知,他肩膀原来这么宽厚,光只是靠着,就能给她带来莫大的安全感。耳朵慢慢挪到他后心,盍眸,雨声渐远,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充斥耳房。
她不由翘起唇角,没有扭伤的那只脚和着心跳的节拍,小幅而惬意地勾摇。庆幸这里没外人,庆幸戚北落看不见,她可以肆无忌惮地享受这小小甜蜜。
若是这路能长些,再长些,长到永远走不到尽头,那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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