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露了憋在心里良久的话,杨氏觉得整个人都说不出的畅快肆意!
她明白这些话是一把沾满鲜血的匕首,刺穿了八年来维持安和平静的生活面具,露出了几千个日夜的哀怨血泪。
如此还不如直面疼痛,拔出这只利箭,之后是好是坏都听天由命。快刀杀人总比慢刀子割肉来的痛快!
陈延卿听完妻子的话,是欣慰痛惜,也是自责不已:“是我不好,其实我也同你一般担忧,历经千辛万苦,如今我们能做的只是等待。等一个时机,一击必中的时机。我甚少提及,是怕你心中忧虑,却没想到恰是如此,才让你这般模样。相信我,我们一定会回去的!”说着伸手将杨氏搂入怀中。
杨氏回靠丈夫怀中,心中感伤。她不提当年之事,是怕陈延卿悲痛无奈,而陈延卿不提,也是为了怕她伤心难过。夫妻二人均是互相着想对方。
屋中的烛火“噼啪”闪了两下,夫妻二人双双深情对视,杨氏回神打破了沉默:“侯爷,不是我不信你,我知道你才干卓越,心性傲气,只是近几年我们的消息越来越少,不知如今圣上心思到底如何。”
陈延卿拍着杨氏的后背,看着窗边插在高白釉瓶的蔷薇,微风吹拂,在室内绽放,世人却无法欣赏它的美丽。
拥着杨氏渡步隐在了屏风和轻纱之后,在灯下朦胧迷离看着杨氏泛红的双眸,压低声量道:“为求安稳我与大舅哥私下通信次数寥寥无几,现在还不是时候,待时机成熟我再与你一一详说。”
杨氏心下欢喜,等候有望,却也明白急不得。只能点点头,转身收拾床榻。
陈延卿看了一眼窗口,笑着摇摇头,心想:明日再收拾阿菓这个贼丫头。便也入了内室。
夜半微凉,远处的传来几声狗吠又陷入了寂静之中。
陈延卿夫妇二人并肩躺在拔步雕花的卧床上,呼吸平稳,杨氏眯着眼看了看身旁的丈夫心想:这些年我一直等着重回京城那天,可如今时机将近,却总觉得不安生,也要尽早为以后打算了。只望一切安稳顺利。
低声叹了口气,转身入睡了。
听见杨氏的低叹,陈延卿知她今日之后必定为将来烦忧。确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八年蛰伏,只为等待良机一刻。
多年过来他自己也开始变了,心思回转想到当初并不看在眼里的风光。
陈家祖先为大齐朝的建立抛头颅撒热血,世代世袭武安侯爵位。母亲是次辅大臣的嫡女,亲姐成了国公夫人,自己也娶了江南总督的千金杨氏为妻,只可惜一切归结于当年的灾祸...
十五年前先帝龙体欠佳,但储位未立。元后病逝多年并无子嗣,几位已经封王的皇子都蠢蠢欲动,陈延卿的外祖父姜思源是当时朝廷内阁的次辅,世代书香清贵,曾教导几位皇子少时的学问。
建安帝有六子三女,有力争夺储位的只有稳重老成的二皇子,颖悟绝伦的四皇子以及母族势力强盛的五皇子。
姜次辅最是看重四皇子齐安,夸赞其有勇有谋,品行性情更是与他亲外祖父—忠勇将军韩束颇像。姜次辅虽是文人学士但很是欣赏韩老将军生前的作风处事,大有知己之感。而四皇子也不负姜老大人看人的眼光。
建安二十二年四皇子齐安押送粮草至云洲,瓦剌人出其不意发动五万大军突袭并断路围城,四皇子和当时任云洲督军的舅舅韩代困守三月后拼力一搏,绝地反击终大获全胜。此战的艰辛和胜利,鼓舞了士气 振奋了民心,载入大齐史策称:围云之战。
建安二十四年长江下游以南,逢暴雨涝灾,苏杭江浙一带耕田被毁颗粒无收,灾民暴动,建安帝命几位皇子协力处理此事:大皇子齐放和三皇子齐朝在后方补给灾粮,二皇子齐广与当地官员建立灾民基地,五皇子齐盛跟工部补救河堤大坝,四皇子齐安带着年龄最幼的六皇子齐贤先是调控粮价,后召集民间改流河道的匠人开渠水路南水北调,以同时挖渠的数条小河道代替本应耗资巨大的大坝。此举可抵御几十年天灾,保南下百姓安康。
纵观历史长河,在龙椅之下的是无数的鲜血和白骨在堆积,帝位之争是藏在日头底下的阴谋诡计,赢了身登顶峰,输了跌落泥潭。
满斟绿醑留君住,莫匆匆归去。三分春色两分愁,更一分风雨。
建安二十八年暮春皇室举办春日宴,宴后帝召四皇子齐安至御书房,随后下罪昭称四皇子忤逆不孝,包藏祸心,贬为庶人,查封府邸囚于京郊皇园。
旨意一出,震惊朝堂。跟随支持四皇子的党羽皆知从此往后四皇子与帝位再无可能,而自身也难保,大难将临头。
四皇子被禁军押送至京郊皇园当夜,留下一封书信后服毒自尽。他没有败给三皇子、五皇子,没有败给其他人,在此之前他也不畏惧败给别人,可他输给了自己的父亲,他也赢不了帝王。
或许他是绝望而死,或许是为了勾起最后一丝父子亲情,让王府亲眷往后能不受牵连,给跟随自己的人留下一条活路。聪明人不得不死,也不能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