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乐同杨歆平一道离开染甜居时,王满和吴叔还未等来彩玉。
杨李二人走在街上,迎面遇上了柳府的侍女,那侍女先出声唤了李言乐。
“李掌柜,我家夫人又差我来买维新杏脯了,我正担心今日这个点会不会白跑一趟,凑巧就遇上你了,不知今日铺子是否还开着?”
“杏脯有的,除了吴娘子爱吃的甜口的,前几日还新做了一批盐渍的,味道也是很好。可惜今日铺子已关门,还请帮我同吴娘子说声对不住,也得劳烦你明日再来。”
“没事,我们夫人素来是好说话的,我明日再来便可。”
“有件事问着唐突,可今日怎称你家娘子为夫人?”
“过几日你便知道了,说不好你们铺子还能接到一笔大生意。”那侍女笑着说道。
别过柳家侍女,杨李二人继续往仙品居走去。
每年立夏,渭城中都会举办斗茶会,今年最热闹的斗茶之地在仙品居。先前,杨歆平因着书院的事耽搁了不少时间,到染甜居时已是未时过半,再待二人行至仙品居,斗茶已开始了一会,正进行到点茶的阶段。
杨歆平早就定好二楼靠内侧栏杆的位置,此处既能坐着喝茶,又能看到楼下斗茶的场面,位置甚好。虽不太看得清茶汤的细节,但从围观群众的表情也能推测一二。
“杨先生,我说今年斗茶会的品鉴席上怎么没有您,原是约了佳人。”
仙品居的小二给杨李二人带路的时候说了这么句话,杨歆平以为这话在姑娘家听来有些唐突,怕李言乐不自在,便去看她。可她似是并未听到,自从与柳家侍女分别,她就有些心不在焉。
从与柳家侍女的对话中,李言乐敏锐地觉察到吴芝雪的处境不太妙。前几次柳家侍女来铺子里买果子糖水,只道是她家娘子要买,今日却改口为她家夫人,又说染甜居将有大生意。染甜居接到的大单多是为某家提供宴席糖水,她猜测柳家家主想摆婚宴再次迎娶吴芝雪。
仅通过之前几个时辰的接触,李言乐也看得出吴芝雪十分厌恶柳家家主。她留在柳府都勉强,如今还要日日听柳府的人称自己为夫人,怕是作呕得很。而且,若他们成婚后沈泽再带走吴芝雪,这事日后若被人发现,二人会有大麻烦。她想着她得去知会沈泽这事。
“一壶洞庭碧螺春,一碗冰酪,多蜂蜜,少薄荷。言乐,你还想吃什么?”
李言乐一半的心思被吴芝雪的事绊住,另一半心思听到了杨歆平说的话。她想到去年沈泽请她来仙品居喝茶,一壶碧螺春便要十五两银子。而当时正值深秋并没有冰酪此物,她想也不会比一盘糕点便宜,至少要十两银子,杨歆平点的这些东西怕是要赶上他平半个月的脩金。
“没有了。”何止是没有,李言乐甚至想把那碗应当是给她点的冰酪给去了,可当着小二的面不好驳了杨歆平的面子,她便没说出口。
“倒是许久未尝过你们家的九层糕,再来一碟九层糕。”
杨歆平又加了一份点心,李言乐心中计算着,又是十三两银子。她想,这三十多两银子不能让杨先生一人承担,她得还他半数。
记下客人要的茶和点心,小二便退下了。
杨歆平则同李言乐便聊起了柳家。
“近来柳家不太平静,虽搭上了朝廷如今的红人恭王,城中权贵纷纷上门拜访,可孙府却被抄家,柳夫人没能逃脱干系,昨日刚被官府押走,送往安州。也不知这些变故于柳家是好是坏。”
“自是好的,都说柳家主对这夫人无甚情谊,他娶的只是将军府千金。如今搭上其他贵人,柳家主本还愁怎么摆脱将军府,没想他们自己做了这般事,自寻末路。”
李言乐语气淡淡,可杨歆平还是听出了一丝讥讽。坊间有传言,柳家主为攀高枝逼疯原配,再想到李言乐之前的走神,杨歆平便猜想她和柳家主那位前夫人应是有些交情,所以心中不平。
而实际上,李言乐同吴芝雪除了被困在石室的时候说过几句话,再没见过面。只不过柳家侍女每每来买蜜饯,总会同她说些柳府的事,多半和吴柳二人有关。虽说这侍女之言多是夸自家主人的,可对他们那恩爱过往听得越多,李言乐对柳风询却越是厌恶。如同吴芝雪在石室内疯毒发作时所言,那都是当初了,如今隔阂已生却还要将往日恩爱重提,只让人感到恶心。
李言乐以为,将军府抓人试药,自是不无辜,可与沈泽同行,一道抓了匪人的柳风询也未必有多光明磊落。在感情方面,他既负了前夫人,又负了现夫人。现今,现夫人锒铛入狱,他还有心思重娶前夫人。
“看来你对柳家主的做法嗤之以鼻,你可知他这样的,有人称赞为卧薪尝胆。”
“那可真是太不要脸。情谊和家族若是难以两全,我们外人也不好评判他的选择。可他既放弃了吴娘子,选择同将军府结亲以救助柳家,又何必困”李言乐意识到柳风询将吴芝雪困在柳家这事不便同他人说,顿了一顿继续道“就应该好好对待孙娘子。方才柳家侍女的话你也听到了,孙娘子前脚被押送安州,他后脚就想同吴娘子重归旧好。”
“你是怪柳家主对感情不忠?可若是吴娘子愿意呢?”
李言乐自是知道吴芝雪不愿意,可若是一切全然推翻,吴芝雪愿意,这又会是个怎么样的故事?
她想同杨歆平解释些什么,却又发现什么都不能说,忽就有些泄气,只好如同嘴硬一般说了句 “吴娘子不会愿意的。”
“律法规定,女子若患疯病,无生身父母应允,他人不得强行婚配。柳家势大,放在前些日子可能不会将这律例放在眼里,可如今他们同恭王是一条船上的。恭王执掌刑狱,听闻他最厌恶属下知法犯法,吴娘子若是不愿意,倒是可以试着去递状纸。我有朋友精通此类案件,我可同你一道去问问。”
杨歆平说的,确是一条可行的路。当今天盛国君执法严明,状告权贵不是什么登天的难事,只是大部分人不愿同他们起争执,且事情闹到衙门更为费时,一般都选择私下解决。至于吴芝雪这事,比起找官府,让沈泽将她带到没有柳风询的地方或许更好。权贵的事,就让权贵去解决,不必牵扯进更多的人。
“素昧平生,你竟愿意帮她。他们都说致知院的杨先生古道热肠,我这算是体会了。”
“算不得。言乐,这是我的私心,我想你应当很想帮她。”
杨歆平说这句话的时候,李言乐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神情就像是在看一朵街边刚开的小花,一束清晨刚落下的日光,一双春日里缱绻双飞的燕子,像是在看某些令人心生愉悦欢喜的事物。
可不过须臾,他又挪开目光,提起茶壶,垂眼给自己添了茶水。茶色清透,有几根茶叶在青色的瓷杯里浮浮沉沉。
李言乐忽就有些无所适从,这般的温情,她竟有些想逃离。
斗茶进行到尾声,得知杨先生也在仙品居,楼下斗茶的众人非要请他去品评一番。李言乐坐在二楼,看向场中杨歆平的背影,忽就想起自己以前是见过他的。
她初来渭城到致知院应聘教书先生时,恰巧听到一位先生在讲学,那时她匆匆路过,只看见一个背影,只听到一句诗。那先生念诗时缓和的语调似是林间清凉的泉水,配着盛夏燥热的蝉鸣,让李言乐不禁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