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次三皇子遇刺一事顾辞有功，事后皇帝赐了许多衣裳首饰。顾辞随手指了一件藕荷色瑞草飞针浣花裙穿上，又按谢景的嘱咐，未戴任何珠钗就到了宴上。

原本交代了别人提起这话头，哪晓得皇帝今日眼尖，自己先问了：“顾辞是吧？怎的赐的衣裳你穿了，珠钗却不戴？莫不是嫌朕眼光不好？”

最后一问只是玩笑，皇帝并未认真，顾辞起身请罪，解释的话却被谢景接了过去：“阿辞被缪夫人的一通撕闹吓坏了，怕是无福消受陛下的皇恩。”

“什么意思？”皇帝眉头一拧，帝王之相不怒自威。淑妃看出来谢景到底是要报复了，也不敢隐瞒，如实讲了爻玉丢失前后的事情。只等淑妃说完，腿软的缪夫人已经从座上走了出来，颤颤跪倒在地。

“陛下息怒！陛下御赐之物臣妇岂敢不细心保管，实在是丫鬟蠢笨，丢、丢了金钗……臣妇已经打死了那丫鬟，还请陛下恕罪啊！”

恭敬畏惧的请罪之辞并没有让皇帝的脸色好起来，毕竟金钗丢失已经近十日，可缪夫人竟没有主动请罪。

往大了说，这是欺君罔上，蔑视皇恩。

不过，其实缪夫人的想法也不难理解，毕竟淑妃没有要告诉皇帝的意思，而皇帝一年赏赐出去那么多东西，怎么会特意记得一支金钗？再说谢家，好歹缪夫人也是礼部尚书的夫人，同朝为官，她都已经赔礼请罪了，难道谢家还能把事情捅到皇帝眼前去？

不曾想，谢景真就这么干了。

缪夫人之夫，礼部尚书缪玮，显然对此事一无所知，此时明白过来，也忙跪下请罪。皇帝看了看缪玮，沉重的呼吸略缓和了些，面色稍霁，正要说话，谢景抢先一步，又指责缪夫人对许氏不敬之事。

若只是一支钗子，皇帝打算罚几个月的闭门思过就算了，本来当初钗子也是为了补偿缪家，可现在牵扯到临安侯夫人，就不一样了。谢卓显然和缪玮一样，对此一无所知，一听儿子的话，先看了一眼自家夫人，紧跟着瞪向了缪夫人。

扫了一圈在场众人，谢景轻声道：“陛下，其实母亲的事缪夫人已经赔过罪了，母亲大度，也不计较了。”

皇帝松了口气。

“但缪夫人冤枉臣的侍女，对阿辞，缪夫人尚未认错。”“尚未认错”四个字说得掷地有声。

皇帝和众人：？？？

宴上有片刻的寂静，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天拿赃在场的人。他们都诧异地看着谢景，但又觉得不是十分意外——早说这是谢景干得出来的事，原来他不是妥协了，他是要攻其不备。

事关世家尊严，莫说皇帝，除了临安侯府，压根没人认同谢景的要求。看着一脸老成持重的谢景，皇帝蹙了蹙眉，觉得荒谬的同时，皇帝内心生出了一点不满。可是缪夫人不得不罚。

向一个侍女赔罪，这不可能，又要让临安侯和谢景满意，皇帝正思量着，三皇子凌霄和谢景对视一眼后开口道：“御赐金钗损坏，属辜负皇恩；爻玉丢失秘而不报，属欺君罔上；直呼侯夫人闺名，属目无尊卑。父皇开恩，看在缪尚书为了朝廷鞠躬尽瘁的份上，三罪并罚，儿臣以为，褫夺缪夫人之诰命即可，还请父皇切勿过于动怒。”

这一连串的罪名听得皇帝都愣了一下，但也不算夸大。除了风声鹤唳，宴上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等着皇帝的决定。

半晌后，皇帝下旨，褫夺缪夫人袁氏之诰命封号。

袁氏跪地谢恩。

众人中不知谁最先松出一口气来，随即雅乐琴曲的悦耳旋律重新回到了宴上。

就在众人以为一切已经平息结束了时候，谢景的声音犹如鬼魅，轻飘飘却阴森森地再次落在了所有人头上：“袁夫人，既然你已无诰命之尊，现在可以向阿辞赔礼道歉了吧。”

众人和皇帝的脸色一齐变了，皇帝尤其阴沉。谢卓也被自己的儿子吓了一跳，他猛地站起身，正要斥责谢景，三皇子凌霄却已经先一步出声。

“谢景！父皇为了侯府已经褫夺了袁氏的诰命，你怎还得寸进尺！”

“臣只求一句赔罪而已，至于褫夺袁氏诰命，不是殿下的提议么？”

“你——！”

“谢世子！”淑妃也插进话，“袁氏就算不是诰命夫人了，她也是礼部尚书的正妻，怎能向一个区区侍女赔罪！”

“哦？皇子犯法尚且和庶民同罪，袁氏冤枉了人，难道赔罪不是应该么。”谢景坐在下首，抬头看向淑妃的目光却带着八风不动的傲然和沉静。

淑妃愣了一下，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宁阳城的那个桀骜少年。

顾辞并不知道今晚的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全程她除了一开始，后面基本是个透明人，可偏偏一切都围绕着她，或者说，是谢景所为迫使一切围绕着她。

可是所有人都在讲尊卑，谢景却非要论错对，两边辩的压根不是一个问题，如何能得出结果？

环视宴上诸人，顾辞叹息一声，觉得今晚谢景怕是赢不了。可即便觉得他不会赢，顾辞也笑了。她不知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情，只晓得今夜之前，有些东西，她已经失去许多年了。

皇帝终于发话，面色不善：“谢景，你的侍女身份低微，你所请实在僭越了。”

“那若是她身份不低微呢。”谢景静静望着皇帝，“若她不再是臣的侍女，而是临安侯府的世子妃，臣，可否为臣的妻子，讨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