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韧同着范青一起吃些时鲜,说些破城前后的故事。
他冷眼旁观庭中仆役,果然夹杂几个动作爽利的生面孔。
他本来就知道,范青跟着他微行江南,其实少不了他老爹的东厂在暗中保护。让范青进溧水,等于让东厂的眼线加入城中。
其实呢,这水本来就混,现在自己索性搅得更混些,将来上边倒不好太追究哪一方的责任了。
这天苏韧还剩一场重头戏,马虎不得。因此他小憩片刻,换上了官服。
随着范青来到,他屋里多出来一面大镜子,可以照见全身。
范青一手拿着盘吃剩的肉,一手在撸着庙里的猫,回头说:“苏大哥,你清减了不少。”
苏韧心想:连日忙碌,该瘦了一些。在京城的苏密夏天常闹肚子,不知今年怎么样了……
这时,门外江齐提醒道:“大人,该出发了。”
到今天,沿湖的父母官们奉命而来,已凑齐了,汇在城中的一座道观中。
因溧水距离茅山不远,道教香火颇盛。内外有好几座道观,属“玄通观”最整齐。
县衙连文庙损毁严重,苏韧便安排官员们入住此道观,并派兵丁加以守护。玄通观早被围得如铁桶一般,连只狗都溜不出来。
苏韧之前以为万岁祈福的名义,给观里捐了些银两。但他本人还是头回进入玄通观内部。溧水县那个风烛残年的老县丞,自告奋勇来为他效劳。
苏韧没有拒绝,由老人蹒跚着步子领路,讲些观里的典故。玄通观里道士不多,如今为腾出房屋,除了观主持盈道长,俱在藏经阁里打地铺。
县丞介绍说,此观中有名的当属偏殿里五百年前彩塑的八仙群像。持盈道长乖戾,说怕古物让人看坏了,用木栅栏围住偏殿,仅可远观而已。
苏韧对古迹兴致不深,瞥了眼往后走,绕到了殿后持盈道长的居室门外。
其实三清殿内官员们已集齐了。苏韧却是来早了点,还得等待倪彪。
老县丞吞吞吐吐说:“大人……持盈……那道长性情古怪……常一言不发。遇投机者……如之前那个于……于县令,他又不眠不休……尽情长谈。大人大量……还望……对他包涵。”
苏韧点头。老县丞推门,斗室之中,窗明几净,有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正在写书法。县丞躬身:“道长,应天府苏大人在此。”
苏韧拱手,老道士还了一礼。苏韧自寻个墩子坐下,老道士继续专心写字。两人再无二话,室中连走笔沙沙亦清晰可辨。
苏韧本有心事,对方不开口,他倒乐得不说话。老县丞抖抖索索,为苏韧倒了杯茶。
苏韧捧着茶杯,无聊中仰头,发现室中高悬横幅,上书着“不忘初心”四个大字,没有落款。
苏韧心中一震。只因这四个字,正是已故的大和尚圆然的笔迹。
都是出家人……俱在应天府……持盈道长是圆然师傅的故交?也未可知。
可当着别人,苏韧不便提及。他摁下了话头,默不作声。
直到江齐报知倪彪到来,苏韧才往大殿中去。三清像前面并排摆放两把太师椅。众人见礼完毕。苏韧请倪彪在左,自坐了右边。
苏韧俯视了坐在地上蒲团上的官员,朗声说:“各位大人,虽说城开了,可本案几位重犯踪迹全无。钦差极不满意,责令追查。万事收尾难,本官和倪领军已决心捕尽穷寇。尽忠报国的时机便在此时,各位大人会同办理,责无旁贷!”
倪彪补道:“钦差不日即到。苏知府有尚方宝剑,倪阁老坐镇南京。如有人隐瞒推脱,当问罪三族。”
众官员听了,不敢怠慢,纷纷离开蒲团,誓讨逆贼。
苏韧审视他们,不见谁有明显慌乱之色,微扬起唇角道:“为防包庇徇私,此次阅兵后,朝廷决定让各位大人与平级调换属地。名单和属地我们已经定下,稍后公布。你们到了新地方后,务必细查端倪。本官根据结果,向上奏明,朝廷自会论功行赏。”
此言一出,众人变色。有个官员忍不住道:“大人,那下官留在属地的家眷怎么办?”
苏韧和蔼说:“自然新去的官员会善加保护。调换只是一时,对朝廷效忠比儿女情长要紧。待戡乱后,自有团聚之日。”
倪彪添上一句:“不错。各位要尽力查,查得快!”
大多数官员面有难色,如果真让和贼人勾连者去了自己属地,家眷岂不是人质?
然而正如苏韧所料:当官的人都不是自由身。遇此局面,不遵命又能如何?
半个时辰后,苏韧在玄通观门前送别倪彪,月亮已挂中天。
他深吸口气,城中焦味渐散,不让人憋闷了。
轿子走了没多远,忽有人跪在路中,要求禀报。
江齐掀开轿帘,苏韧问:“什么事?”
那人本是这县里的衙役,前些日子逃难去了。可等苏韧进了城,又将他们重拢起来,专令他们四处巡逻,防火防盗。
那人道:“知府大人,小的抓住一只绿毛鸽子!”
此言一出,除了苏韧,众人皆笑。
江齐说:“你个冒失鬼,世上哪有绿毛的鸽子?再说,区区小事值得向知府大人禀报?”
那人不服道:“你们笑什么?我只向大人说。”
苏韧将他唤到轿子旁:“ 你讲。”
那人提着个木笼子,递给苏韧说:“大人,这绿毛鸽是小的今晚上捉到的。它停那片地方,正是咱县衙边上的官舍,从前只有顾捕头常住那。小的知道这绿毛必是人为染色。您瞧,小人发现它身上缚着是什么?”
苏韧一看,果然是只白鸽染了头绿毛。递过来的字条,他一时看不清楚。他悟出:这是只信鸽。染成与众不同的绿色,正为引人注意。
他夸赞道:“亏你细心。来,你随着我。江齐,本官有急事,不及回寺,你速寻间房屋。”
江齐应了一声,县衙役抢说:“大人,前面便是本县丝绸公所。”
江齐瞟了县衙役一眼:“丝绸公所谁不知道?!你不要挡住大人轿子。”
苏韧等人到了公所,将火烛一点,黑漆漆的空房顿时亮了。
苏韧独自展开字条。那是一张薄而韧的上好的纸。字迹笔式跳跃,似曾相识,只比某人的字小了一码。
“大王及苏知府在上,小人已被俘。略惨(此处画了两滴,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滴)。需药丸换我活命。跪求从速付于绿毛(此处“绿毛”二字圈上)鸽兄(画了一只竖着三根毛的大眼胖鸽头)。药在我那旧箱底下石头旁蚌壳里。如二哥来,亦可问他。再找不着,问玄通观老道,他开过方。急,急,急!(三个急字,一个比一个写得大。)”
苏韧倒吸口气。这字条是宝翔写来无疑。“二哥”是谁,恐怕只有自己清楚。可是旧箱子底下石头旁蚌壳里的药,应该不是真有,宝翔哪是这么精细人?
那……是不是一句隐语?旧箱子下的石头蚌壳,虽是西湖旧事,几个人都不曾忘记。宝翔到底想说甚么呢?他又被关在哪里?
他思及此处,对江齐吩咐:“速将玄通观道长请来,本官有事询问。”
江齐答应,刚走了几步。
苏韧追过去道:“不用了!凡事心诚则灵。还是我自己去跑一趟吧!”
(本章完毕。欲知后事,请看下章。)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
我会努力写的!
因为本文较长。我可能会出现些疏漏和笔误。加之我很难在文档中就看出错误。
所以欢迎大家指正,我自己也会在后面的更新中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