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蚌壳拉开铺盖,用手拍了几下砖瓦床沿,只听得嘎吱几声,看似密合的床板缓缓打开。里头摆放着一只描金大马桶。
阿白吹了下哨:“乖乖,老杨梅居然还有在床上拉屎的嗜好!”
石头抿嘴,谭香爬上床,掀开了马桶盖,马桶里面黑不溜秋,好像个无底洞。
小蚌壳只对石头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身为匪帮,就算云雨时也要得留条逃跑路。我看匪头和胡姬恩爱无比,就知道在她闺房内绝对有秘道通向外头。这楼如一只孤零零大菌菇长在空旷之地。我推测秘道入口在楼内离床帐不远处。不过找到这机关,也颇费了我些思量……”
石头咂舌笑道:“那么复杂……亏你能想得出来。换了我,只有让家里交赎金了。”
阿香咕哝:“吓,我家哪来那么多钱?你也很聪明……你扮成卖丝线小孩子混进来……”
石头拍拍她:“好啦,小声点。听这位公子指路……”
小蚌壳微微一笑,挺起胸脯。
阿白在旁翻了翻眼睛:“这条暗道通到哪里去?他指路……他连柴米油盐都不认识哩。说不定他带着我们瞎撞,全去老杨梅聚义厅了。”
他虽这样说,却倒挂金钩,上半身投入“马桶”端详一番。
进口并非空洞,下面还竖着一根拳头粗的铁棒。
小蚌壳眼白斜对他:“你怕就别跟着。你这两年光长肉,不长胆,还是一幅草莽像。我肯带女孩儿下去,这条路我自然是摸熟了的。我打头阵就是。你太胖,最后一个吧。免得你把哪个过道堵死了,害我们走不了。”
阿白咽了口唾沫,脸涨得血红,偷瞅了眼谭香。
谭香望了望他,说:“让石头跟着小……蚌壳。你跟在我后面,我就不怕。”
小蚌壳听谭香叫他“小蚌壳”,眉毛一折。
他从枕头下取出双粉红绣百合手套,套上十指。阿白“哧”一声:“你什么时候爱用粉色了?”
石头一看就知道是杨夫人闺房内的物品。想小蚌壳大概是怕铁锈之类脏手。
小蚌壳眸子一闪,道:“此事与卿何干?”
他说完,就用双脚夹住铁杆,对石头又点点头,“哧溜”一声滑下去。
不一会儿,“马桶”底部起了微弱的火光。
石头望下去,小蚌壳两丸乌黑透碧的眼珠正对上面。
他赶紧跟着滑下去。到了底部,小蚌壳伸左手捧了下他。
谭香像一只蜗牛般慢慢蠕动而下。石头踮脚,一等能抱住她腰,就屏息将她扛过来。
他自己差点没站稳,多亏小蚌壳用肩膀顶了他一下。
小蚌壳悠然唤道:“硕鼠呢?”
阿白带着一阵肉旋风,飞速蹭下。他落地脚跟打旋,衣角纹丝不动,功架倒是俊。
他气呼呼道:“你才是硕鼠。本大爷风餐露宿,舔舔盘子,好过吗?”
石头重新问:“你们认识?”
阿白急匆匆答:“认识,他就是一只寄生虫。”
小蚌壳收了笑:“认识。可我,和他不熟。”
他往前迈步,石头拉着谭香,阿白依然殿后。
甬道里空气凉爽而潮湿,地上插着一些光杆小铁棒,墙壁还有不规整裂缝。
石头接过小蚌壳手里的小蜡烛。小蚌壳从袖子里掏出大团红丝线。
“这是迷宫,很多个出口。极容易迷路,跟着我,看着红线滚,可别走散了。”
原来,他将红线两头都缠上了女人用的顶针箍。一个套在入口处一根小铁杆上固定,还有一个他随手拿着。
其余三个孩子都噤声,像一串蚱蜢似跟着。谭香轻声喘息。
随着小蚌壳向前,他选择那条走道,时宽时窄,隔着两壁,不时有人声传来。只是有时候分明,就像在贴隔壁。有时候模糊,任谁都听不清楚。
石头边走,边回头瞅谭香。阿白猫着腰,小心不把红线踩乱。
他们走了大约一炷□□夫,才到了个石砌小门。光线明朗,石头即刻吹灭蜡烛。
小蚌壳咳嗽一声:“都还在?”
谭香说:“我在!”
阿白嗡嗡几声,算是回答了。小蚌壳把单手粉红手套慢悠悠脱下来,告诉石头:“瞧,这位成天哼哼哈哈嗡嗡的,当人话说。他从前不高兴,哇哇跟他家养的那只小白老虎对叫。”
谭香笑出了声:“大白,你怎么能跟老虎对叫呢?我跟爹住丽水的时候,村里傻哥哥就成天与他家白鹅对嘎,村里都叫傻哥哥憨大。”
阿白被揭了短,气得磨牙。他虽白胖,倒长了一双剑眉。
此刻眉峰眉弓都跟“关公战秦琼”那当口似的嚣张。还是可惜配软仆仆的面团子脸,剑眉也撑不出威风来。他狠狠踢了下地面:“你打算怎么着?是不是皮痒了欠揍?”
小蚌壳嘴角一钩,把剩下那只粉红手套朝阿白一抛,道:“你忘了你爹说的?一个孩子,要有一颗清楚的心。说话要明白,手上要干净。出去,我恭候你来打。此刻你还不是要靠我?”
大白踩了几下粉红色手套,白百合花上满是泥巴。
谭香连忙说:“大白,你别急。他逗你呢。你越急他越开心。”
她多认识阿白半日,心里向着更熟悉那个,只迷惑小蚌壳为何此刻还有心思拿阿白出丑。
小蚌壳推开石门,嘘了口气,意思是让大家都别发声。
石头闻到空气中有股菜包子的味道,眼睛一亮。
他拿了蜡烛头,做了几个炒菜动作。小蚌壳满意瞬目。门上方,还有块木板。
他们俩半蹲在一起,小蚌壳忽用身子撞下木板。门马上转动,小蚌壳不见了。
石头不假思索,跟着一撞。跟着木板,被翻到了一座石台上。他吸口气,却是满鼻子的鱼腥。他脑袋边正堆放着一大堆鱼头。他蓦然想起小蚌壳喝的汤……此地是厨房无疑。
小蚌壳用指尖整理下头巾和下摆,朝天闭眼数次,揭了片银色鱼鳞下来。
“咕咚”两声,谭香跟阿白滚了出来。
阿白嗅嗅鱼头,哈哈干乐:“大少爷,他们给你做汤的鱼里有死鱼啊。”
小蚌壳装作没听见,摸出条蓝丝绢给石头,小指一钩。
石头一愣,小蚌壳那片指甲正指向谭香的发辫。她粗黑麻花辨上,沾了只鱼眼。
小蚌壳转开脸,阿白干瞪着,石头帮谭香擦拭去鱼眼。
四个孩子挤在一起,小蚌壳镇定说:“我曾在这里潜伏……。众贼每日两顿,午饭完了后,要到太阳偏西才开晚饭,这里除了几个伙房喽罗,再无旁人,戒备不严,而且离出口也不远。”
“你怎么知道的呢?”石头问。
“我来那日虽然被蒙住眼睛,但我才进山门不久,就闻到菜包子香味,就记在心里。后来我为了找秘道就指定住胡姬的闺楼……”
阿白忍不住侃道:“老杨梅最喜欢吃素。他们寨大小人等,都得跟着老杨梅吃素……个个都吃成菜包子脸。哈哈……”
小蚌壳白他:“你自己就是个包子脸。蜜汁叉烧包。”
大白跟小蚌壳站一起,模子比他大了好几圈。
他歪眼和小蚌壳比比身高,得意一笑:“我心比海阔,不跟长僵掉的小孩子计较。”
小蚌壳翻了翻眼,眼尾部翘成个漂亮兰花弧,石头替他从双眼皮皱褶里,又捻下片鱼鳞。
小蚌壳瞬间矜持,道声谢谢。阿白摸摸下巴:“嗯,事不宜迟,我们怎么出去呢……。”他扫眼小蚌壳:“我倒是不知道你爹在□□上吃得开。他现在大概还不知道你在这里吧……。我倒是奇怪,钦差大人才来,怎么你爹也来了?”
小蚌壳飞快说了句话。阿白点头。石头听不清,眼光闪烁了下。
他环顾四周,菜筐半空,小蚌壳目光也停在那里,若有所思。
石头拍了一下脑门:“杭州大户,照例有菜农送菜,他们每次午后满车来空车去。这里有没有?”
“有,我亲眼见过,只无机会上去试试。……是否太冒险?”
石头摇头:“全浙省这类车差不多。车本身也重,我倒是坐上去过一次县里。到了地方,我跳下来陪个笑脸说几句好听的,菜农也不会计较。杨梅寨可有不被绑架来的小孩?”
阿白晃脑说:“有几个小小喽罗,一个赛一个丑。你是说……让我们冒充他们?”
“嗯,菜农发现,就说我们几个捉迷藏出去玩。我爹带着一群人正在外头侯着……”他看了看谭香和阿白,脸忽蒙上乌云:“只是我和小蚌壳的身子尚轻……可阿香和你……”
阿白傻眼。谭香听了,用右掌掂量自己左手臂,满腹委屈:“我不怎么重。”
石头还不忍心说话,阿白凑了句:“我说句真的,你是蛮重的。”
小蚌壳正拿了片菜叶当扇子摇,忽然对石头道:“你爹喊了什么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