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说:“你的木偶,还可以,因为有特色。但是我不能说好,因为你做得实在太粗了。”
“粗,怎么粗了?”谭香有点不乐意了。苏韧说做得精巧,为何他说粗。
那人沉吟道:“粗,就是不细致。可能因为你缺乏生活经验,对世间的人洞察不够。譬如你雕的将军,真实的将军,并非如此。还有你雕个神仙,像颇有杂念。我不知怎么让你明白,反正要做独立手艺,要多花心思,多下功夫。”他瞅了瞅谭香:“你相公一定说好吧。因为他是你相公,所以不会对你全说实话。”
谭香没言语。宝宝醒来跑出来,他二话不说,抱住主人脖子,坐到他膝盖上去。
谭香把两偶人交给宝宝,说:“修好了,我得走了。”
宝宝说:“别走,再坐坐。我们听故事吧。”他把头转向主人:“再说个故事吧?”
谭香不忍拒绝孩子,便问主人:“你看什么书?”
主人把书拿给她,她摇头:“我不认字,你找个故事念给我们听吧,听完了我就要回去了。”
那主人虽说在衙门做事,但谭香总觉他是个腼腆胆小的人。果然,他拿着书,有点犹豫。
谭香坐回门槛上,整理包袱。这时主人问:“听过唐代红线女夜盗金盒的传奇吗?”
谭香摇头。宝宝迫不及待地拍手说:“就讲这个吧。”
主人清了清嗓子:“好,就说这个。书上的话太古,容我翻成你们能听懂的。唐朝有个大官,名叫薛篙。他是潞州的节度使,家中有个婢女,名叫红线。那红线擅长弹奏琵琶,能懂四书五经,古代历史。所以薛篙让她管理自己的文书,称呼她为家内秘书……”
主人开始还看看宝宝。等他说了一会儿,他就全身灌注到故事里去,眼盯着书,又不象在看书。他的嗓音好听,抑扬顿挫。随着故事,人物而不断的变化。在这个故事里,由他扮演不同的角色。当他说到节度使薛篙,语气忧郁谨慎,像个中年地方官僚;当他说到婢女红线,口气就伶俐爽快,仿佛天不怕地不怕的青春少女;当他说到大奸贼田承嗣,时而老奸巨滑,时而仓皇失措,让人忍不住笑出来。谭香从未听过有人能象他这样说书。
他说书时,世上只有故事,他不在乎周围的人,没有任何杂念。他的声音,就是故事的主宰。
她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眼前浮现着热心报恩的勇敢少女红线。她仿佛身临其境,跟着红线一起突破重围,到重兵防守的老贼卧室,悄悄拿了枕头下的金盒……。宝宝喘息,而谭香的心被那声音提到嗓子眼,又被放回原处。
“……就这样,在红线告别的那天晚上,薛篙唱了一首歌为她送别:
采菱歌怨木兰舟,
送客魂消百尺楼。
还似洛妃乘雾去,
碧天无际水空流。
唱完歌,薛嵩不觉万分悲伤。那红线姑娘边哭边拜,托辞醉了,离开宴席,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我们的故事,也就结束了。”
谭香虽听不懂歌词,但宛若身临其境。那红线的哭泣,主人的悲伤,因为这人的叙述,历历在目。她赞叹着想,这不是神了吗?没想到这位主人,拥有如此高超的技艺。他要是到南京城开个书场,哪有王麻子赵三娘的地位呢?可惜苏甜苏密苏韧,都没有和她在一起。
她望着主人:“……你是怎么练出来的?”
主人初次微笑:“没有别的。我专心做事时,只想这件事,大概因此才会好些。”
她点点头,向他行个礼:“我真要回去了。”
主人叫住她:“你忘了说一百个娃娃的价钱。”
“每个十文,一百个算是一千文吧。不过因为你故事,我打折收八百文就好了。”谭香道。
那主人淡淡笑笑。他膝盖上的宝宝,对她挥挥手。
夕阳下,谭香走出小院,经过来时的湖。湖水金光粼粼。
她站住。不知为何,这样平和的风景,却让她深感不安。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红线女魏州城盗盒:是唐末传奇小说,作者为袁郊(也有说是杨巨源)。原名《红线传》。故事说了潞州节度使薛嵩家的年轻侍女红线,夜入魏州城,盗取魏州节度使田承嗣枕边的金盒,以此打消了田吞并潞州的野心。红线女虽然帮了主公,但拒绝了主公挽留,选择了隐遁离去。
红线是个武功高强,头脑清楚的少女。大概属于中国早期的“侠女”雏形。
蔡述叙之这个名字,是因为我读的蔡绦约之的《铁围山丛谈》而想出来的。
《小人通天》发文近一个月纪念杂谈
我何尝不是一个在晋江摆摊子的小摊贩呢?有时孤单,有时彷徨。
虽然做糖不要钱,但白送也不是人人愿意吃的。
小人通天,我稍微变了风格题材。开始,内心是不安的。
但作者对自己有要求。如果一直不变,最终还是会被读者抛弃。
我记得自己写第一个长篇的时候,写了一个半月,总共不到10条留言。
那时蛮幼稚,羡慕别人的文读者多,反复想自己到底哪里写得不好。
到后来,文下维持在二十个左右常留言的人。他们中大多数,如今不再来晋江了。
我最偏爱的一个女皇的读者,已去了天国。
她去外地旅游,都会在文下说“天音,这几天我不能来评了。我出去旅行。你别挂念我。”
我是不大聊天的。她一直到全文连载结束,才和我通过几封信。
我常记得她怎样评论我写的人物。她还对我说“天音,你不要气,要坚持写,别离开晋江”。
那时候,她说不喜欢别的网站的“商业化”。她不知道,晋江后来也不得不“商业化”了。
皇后策,写得很吃力。那年我大病一场。不知为什么,记忆力大减。
生活中,连说话都变得不利索了,常常说错词,脑子就不听使唤,暗地里急得哭过。
说真的,我担心是病时智力受损。悲观的想:任何东西,我再也写不出从前的样子。
写作过程,特别艰涩,自己肯定是知道语句不流畅的,但手不应心,奈何?
那文读者不少,但因连载漫长,更新缓慢,前后换血很厉害。当然,也有不离不弃的人。
如果不改变大纲,不换男主角,绝对不会那么难写,那么慢的。
不过我并不后悔。出版编辑编完书后跟我说,元大,是所有故事里她最爱的主角之一。
最近,我看原文,里面有一句,说到元大“他的爱,柔而脆,涩而美,就像夏天的果实”。
不知为什么,我自己也心跳了下。那天,我算是彻底原谅了他的抢戏。
小人通天,最早是去年四月份的时候构思的,当时有个老友跟我玩笑说“天音,我估计你下次写新故事的男女主角,还是富贵无比生活在云端的。你什么时候写写普通人,穷人,我对你刮目相看。”我后来躺在床上,就琢磨出了这个故事的雏形。不管苏韧夫妇将来如何,至少在故事开始,他们算是小人物。不是不用考虑柴米油盐的宫廷贵族。我不大写百姓,因为我从前对这方面缺乏观察。就算写苏家夫妇,对我本人也新鲜。有的细节,是我闭门造车,臆想出来的。我想真正的贫民生活,应该要更加朴素感人。
在我的最初构思里,大白是个胖子,而蔡阁老是个中年人。不知道为什么正式写的时候,我美化了大白和小蔡。大概是我脱离现实的恶趣味,依旧没有能改变吧。呵呵。不过我总有一天,会写出不漂亮主角来,那对我恐怕是飞跃。
我喜欢苏韧这个名字,会去请专人为嘉墨这名字刻个图章,以纪念我写过他。关于他们的童年故事,本来应该从头说起的。但我想反过来说,一来对我是个尝试,二来当大家已经接受了他们现在的样子,再回头去看童年的他们,可能在反差下,会有别样的感受。童年部分,写小孩们立志。不过我不肯定如此安排就好。归根结底,这样写,是有冒险和试验的成分的。
2009年,对我是个转折口。各大文学网络的商业化,已超出我的想象。
现在如果不V,在任何一家网站,都难以再得到各种宣传推荐的机会。
各大网站竞争激烈。就算目前晋江收费了,但要维持经营,各种开销,依然艰难。
一些出版商重视的是积分排名,由此网络上出现了些怪现象。我倒是可以理解。
过去,晋江上有不少写得认真的好文,因为不会宣传,都没有能出版。
文章质量摆着,要比好多出版的书都强。
有时候,我也矛盾过。我会想我现在这样,是不是对?
在这样的大潮流里,我能一直坚持我自己吗?我也不知道。
2009年,会是我做出决定的一年。我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彻底退出网络写作。
能否接受新的游戏规则,是其次。主要是随着年龄增大,家庭和工作,需要更多的投入。
今年,看到父母逐渐衰老,还奔波各地,心里过意不去。担子是该全交到我肩上了。
而我的伴侣,与我相处时间太少。虽然其性情温和,长久下来,有些歉疚。
无论如何,我会努力把“双城映月”两个故事认真写完的。
将来过了很多年,也许会有几个人还记得网络上曾有叫天音的作者,创造过某个人物。
我就无憾。
我在一个故事里写过一句话:“人与人相聚不易。临别能一笑,缘分已无缺。”
到今天,我心理已上了平稳的轨道。不知道别的作者是不是也这样。
反正我写每篇文,前面一个月左右,都有这么个忐忑过程。这次,还算是调整快的。
感谢所有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过我支持和陪伴的朋友。
目前这个书场,让我感觉安心,舒服。
我也悠着点说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