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眼下还得让家人都乐乐。苏韧曾在心里许愿,要能考上,就买一只帝京风味烤鸭给妻儿吃。他走到“鸭香居”门边的柜台,一瞅价目,皱皱眉。
不等他说话,别的主顾就不乐意:“涨了?挣钱少了,百物倒是贵。”
店大欺客,伙计拨着算盘珠子不搭腔。
苏韧笑呵呵询问:“爷,我买半只行不行?”
“对不住,本店外卖,从不分半。你……”
那伙计见苏韧脸上没有一点不满,和善而充满期待的望着他。
他小声说:“半只不卖。但天热,天黑后卖不完的掌柜让减价卖。”
苏韧为了烤鸭,只能等。谭香在家中,也只能等。
苏密病差不多好了,依旧赖在炕上哼哼唧唧。苏甜早上被谭香揍了两三下,现在还赌气坐在丝瓜棚下玩喇叭花。初来帝京,儿女不能托给街坊管,卖玩偶不能实现,她甚是气闷。特别是苏韧放榜,谭香本不信他考不上。但太阳下西山,苏韧还不回来,谭香心就七上八落。她愿意到哪里都陪着苏韧。但她是女人,衙门前的狮子总挡着路。
“娘,我要喝水。”苏密歪在枕头上,用破蒲扇遮着眼。苏甜在外面哭,对喇叭花小声嘀咕。
“喝水自己弄,你投错了胎!我们家人人要做活,养不起个小公子。”
她说完,把半碗水递给儿子。跑到门口望苏甜。好几次要叫她进来,又想不该对孩子服软。正在踌躇,有人敲门,谭香奔到门口,却是个婆子。那婆子擦着胭脂,皱纹不少,像驴蛋上下了霜。她万福道:“这就是苏娘子?老身我是牛大兴之妻。”
谭香想起来牛大兴是谁,让她进来:“大娘有什么事?”
婆子抖出快湖绿手巾,手腕上金镯子明晃晃的。
“瞧你这媳妇直的。我没什么事儿,就来看看你。苏相公还不到家?”
谭香不喜欢婆子身上的香味,她跟人家都是熟了才多话,这时颇不自在:“大娘喝水?”
“不用不用。”
谭香坐下,继续雕刻手里的木偶娃娃。牛大娘端详谭香的手:“让我瞧瞧。哎呀,你相公怎么舍得你成天做这些活?人长得水灵,手倒是糟蹋了。”
谭香忍住,没说话。苏韧说牛大娘是产婆,但她倒觉得她像县里卖人的牙婆。
牛大娘笑道:“娘子成天不出门也不寂寞?不知帝京还有好多好玩去处吧。娘子的模样好,可走在街头,一看就是外来。都城女子,衣服时兴淡色,头发时兴……”
谭香打断她:“大娘别费心了。我不喜欢。我家没钱。”
牛大娘在她身边坐下:“娘子这般风流模样,怎会缺钱使?只要娘子愿意,不怕没有人捧着金山银山来奉承娘子……”她口气暧昧,谭香一阵反感。
她呵呵笑几声:“金山银山,我享福不起。我相公从没叫我做,我就愿意做木偶。就算生在皇帝家,还是这么一双手。”她走到花圃里去叫苏甜。母女在院子里说话。许久,牛大娘才讪讪笑着出去:“娘子,我下次再来。我倒想说,你的木偶……总丢在家也可惜了不是?”
谭香抬起头,婆子人影却消失了。谭香咬了咬唇,她不要别人拿钱来奉承她,但她希望能找个机会把上百个木偶卖出去。苏韧进入衙门,和别人来往,总要有点花销。要是她能像在六合那样卖掉几个偶人,贴补贴补家用,总是好的。
她正想着,苏韧出现了。夕阳里,他秀影浴着金光,手里捧着纸包,开口:“来,吃烤鸭。”
谭香接过烤鸭:“考上了?”
“嗯。分到吏部。”苏韧把一串栀子花套在谭香的手上,低声道:“真香,阿香成了香榧子了。”
谭香挽着苏韧手臂直乐。她没有提牛大娘。因为她不想让苏韧的笑消失。
苏韧到吏部去那天,醒得很早。他在吏部,属于九品以下不入流的吏员。朝廷补贴,让他们这样的人专穿皂色衣衫,苏韧让人赶制一件。谭香领着孩子们,把他送到胡同口。
苏韧正要道别,苏密说:“爹,等官做大,给我买条小金鱼。”
苏韧点点头。谭香眼圈红了。苏甜不断招手。苏韧转身,今日竟像是千里远行。
他到了吏部,走进洞开大门,跨过高门槛。 两个主事坐门口核对名册。
苏韧一躬到底,口气谦卑:“请大人安,小的叫苏韧,是被分在吏部文选司的。”
一主事翻翻名册说:“苏韧?错了,你是分在司勋司。文选司的新吏已进去了。”
苏韧还是弯着腰:“大人,这名册上是写小的分在司勋司?”
“是啊,不信你自己来看。文选司是这里热门,我都进不去,你还做梦?”一主事冷冷说。
“哎,文选司的职位,没裙带没靠山的,想都别想。就算分去,也能把你换了。”另一人说。
苏韧终于抬起脸。他微笑如水,没半句牢骚,拱手道:“多谢两位大人。”
他走向司勋司。
一入衙门深似海。从热门被换到冷门,只是苏韧遇到的头一个小浪头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三八妇女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