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然和尚听了,捏着乌木念珠道:“阿弥陀佛。那一石激起千层浪。你的信变成江南一场腥风血雨,想必你最初没想到吧?”
苏韧上岸,擦干身子,说:“我只想除掉县太爷父子,别人与我无关。没有那封信,蔡阁老的刀口还是会磨得极锋利。我所写的,正中他下怀。因此应天府官员被连根拔起,却不见他找匿名告发者。”
圆然把玉牌塞到苏韧手心,正色道:“阿墨,你做得好!无毒不丈夫,名利场上你一不忍,被斩杀的就是你了。六年前你拜我为师,我就说过:等我不能再传授你时,就是你离开此地之日。这次你能想到借刀杀人,做得实在妙。你既然能利用蔡述那把刀,小庙留不住你了。”
苏韧在凉风里笑道:“蔡述只是个人,和你我一样。不瞒师傅,我是想要到帝京去谋生。遗憾我没学到师傅的精髓,就不得不和师傅分别。师傅,你这般深谋远虑,熟悉朝廷典故,当年为何在人迹罕至的山里出家?”
月上柳梢,圆然对着潭水道:“一切早就过去,我一个孤老头子再提起昔日荣华,有什么意思?阿墨,我只告诉你,数十年前,我曾是宰臣张家公子,一呼百应,人人奉承。我把金钱视为粪土一般,毫不吝惜,还代父亲处理政务,收受贿赂。后来成祖大臣之间暗斗,我家失势,我被流放蛮荒之地。等遇到大赦,我才辗转到应天府。我在海南充军时,和另一个太祖宠臣的儿子交了朋友。他病死前告诉我,前朝顺帝并没死,而是藏匿在南京。顺帝手中有本《青华仙册》,能使人长生不老,王朝长盛不衰。我想若找到顺帝发现仙册,就能设法取得皇上信任,并给我家翻案……”
苏韧淡淡道:“《青华仙册》吗?好个离奇的名字……”
圆然说:“是离奇,但我相信了。我出家为僧,在南京附近寻访十年,也没找到顺帝的下落。有一天,我忽然想通了,原来那宠臣的儿子,只是想让我有信念活下去,才编出套鬼话。我在山谷中仰天大笑,正式学佛。出家者爱教人们慈悲为怀,但我教人面对现实。你是我选中唯一的孩子。但愿你将来不让我失望。”
苏韧先是慨叹,而后才郑重道:“师傅,若苏某有天能发迹,定会为你家翻案。”
圆脸脸色悲喜交集,他将念珠放入怀,对苏韧道:“阿墨,有你这句话,我就可瞑目了。不过,我教你,还要教到底,让你知道我最后才悟出来的道理。”
苏韧与圆然踏着月色,登上庙旁的山麓。圆然指着远处,低洼地里,鬼火青青。
苏韧不解,凝眸向和尚。圆然悠然道:“你知那是什么?是六朝的王谢子弟,是古代的帝王后妃。如今千年已过,他们的陵墓早被盗空,尸骨散落在外。每到满月之日,我会想到一首古歌:‘三皇后,七贵人,五十校尉二将军。当时飞去逐彩云,化作今日京华春。’阿墨,月满则亏,记得见好就收。”
“当时飞去逐彩云,化作今日京华春。”苏韧重复着这句诗,他好像望到了云雾里的帝京。
苏韧姿貌本就极美,此时他坠入如梦似幻的心情,益发端丽绝俗。
“师傅。”他认真地对老和尚说:“这个世道,像我这样的人,正着混是混不出来的,因此只能倒过来混。可不论正反,我的心里,有片不能化作云彩的春色。在那里,我是最初的我,我只坚持我的信念,什么都不能改变。”
圆然本想对苏韧说“但愿如此”,可他僧衣一拂,只念了句“阿弥陀佛”。
苏韧还没走到水潭边,就见谭香高抡起根木棒,使劲捶打衣服。她憋着气,满脸通红。
苏韧疼仅有几件衣裳,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抢来木棒,满脸是笑:“阿香,你怎跑出来吹风?洗衣服,本是我分内事。这木棒……”
谭香说:“是我从和尚伙房里拿的擀面杖。不好用。我拼命捶,脏没全打下来。”
苏韧眼飞快一闭,说:“阿香,擀面杖是擀面用的。这种轻薄衣裳用手就行,你看我……”他双手抓衣,在水里漂来漂去,又小心揉搓片刻,把衣服递给谭香瞧。
谭香大眼一瞪,嘴巴一丿:“阿墨,为何我就不行?这水和我有仇。”
“不是,熟能生巧。我妹妹真要学,什么学不会?”苏韧添上一句:“凡人的聪明都有数,用完了就没货。阿香你要做木偶人木玩具,费那么多的心思,哪还有空留给洗衣?”
谭香杏核眼里,好像乐开了花。她忽想起来什么,掏出对拇指大小的小玩偶来:“阿墨阿墨,你看我新作的。”
那玩偶女胖男瘦,男的长脸浅笑,女的圆脸傻笑,苏韧一瞧,就知道是谁。
他道:“好像。我们先留着,过几日有用。”
“过几日?”谭香添了添唇,唇如蜜桃色。
她热得喘息,胸衣皱褶也微微起伏。每到夏天,她因丰满,就爱出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