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景藩回过头来。
就像是一个万人膜拜的神祇,他知道自己的真容是不便在凡人面前展露的,所以只若即若离地给了她一个欲拒还应的淡淡回眸。
无奇只看到很长的一线眼睫在面前跟蝴蝶翼翅似的闪了闪,底下的眼波给长睫遮掩,却仍是透着几许月夜寒江的冷色。
他明明一句话也没有说,也并无愠怒的表情,但就在他回眸的瞬间,无奇觉着脊背上好像给什么用力敲了一下,颤酥酥凉浸浸的。
她本能地站直了身子,垂着脸,两只眼睛乖乖地瞅着地上,不敢再直愣愣地盯着看。
不过,虽然不便明晃晃地打量,但低垂的两束目光却像是鬼鬼祟祟的甲虫,窸窸窣窣地顺着地面往前,最后落在白袍底下的靴子上。
那是一双绸面的黑靴,表面透着珠色的光泽,而靴底的白沿素洁簇新,一点污渍都没有,像是从没有踏地而行过,所以没有沾染到任何的泥尘。
无奇再度开始怀疑眼前这个人是狐狸精的可能性。
赵景藩并没有动,只淡淡地说:“恭喜你破了案。”
无奇听了这个,并没有做声。
“怎么,你好像不是很高兴。”
无奇在心里掂量了会儿:“公子,守备府出现的那人,是您派去的?”
“怎么了?”
“要不是他到的时机正好,这会儿指不定如何呢。”
他平静地:“你是说,要不是他去了,你如今就死在守备府里了吗?”
无奇一惊:“您……”
她没想到这个人看的如此之透。
虽然狐狸郎君的案子水落石出,但夏思醒是否是陈参将所杀,尚且存疑。
当时她问苏克为什么要把杀死夏知县的罪名摁在孙家父子头上,苏克的脸色就不对了。
她看到了跟苏奕差不多似的戾气在苏守备的眼中一闪而过。
无奇想,假如陈参将不是自作主张而是被人指使,苏克为了维护苏家宁肯杀死夏思醒,那么……
为了苏家而杀死两个太学生跟一名县衙捕头,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吧。
其实在面对苏克的时候无奇并不怕,因为她知道小狐狸一定在看着她,所以无奇很想逼苏克一把。
她本来想试试看苏守备是否会原形毕露!
本来这些都只她心中的猜测,没想到赵景藩居然直言不讳地点了出来。
无奇的心突突乱跳,她竭力定了定神:“您既然这么说,自然也是怀疑苏守备才是害死夏知县的幕后真凶,那为什么……”
她在思索该用一个什么样的词说下去,但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
她只知道面前的人身份绝对不同一般,他有一群身手出色的下属,有窥视人心进退有余的能力,还有只凭一个人、一面令牌、一句话就能让苏克在瞬间从凶戾转为克制甚至屈服的“势力”,所以她知道只要他愿意,就能处置苏克,但她还是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毕竟他没有告诉她他是谁,甚至连他的脸也是雾里看花。
因为思忖跟疑虑,无奇没有说下去。
赵景藩却接了口:“你是问,为什么袖手旁观不予处置?”
无奇一怔,点点头:“是!”
“很简单,因为没有证据。”他云淡风轻地回答。
无奇的心头震了下。
“苏奕在你面前吐露了真相,你也能找到他的破绽,因为案发的时候他根本找不出在别处的人证。他也年轻气盛不经事,稍微用用刑就能招认。”赵景藩不疾不徐地说道:“但是苏克不一样,他老谋深算,早有准备,而且又有人自愿替他去死。”
无奇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
“你不甘心?”赵景藩注视着她,从他的角度看去,无奇垂着头,双手揣在腰间,她的眉心微微皱起,像是拧着一点不甘。
无奇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赵景藩的语声里多了一点笑:“你到底是怎么样?”
无奇道:“我自然不甘心,想要凶手付出代价,但是您说的对,是要证据,如果没有证据而凭着自己的臆断行事,我想夏知县也不会乐见如此。”
赵景藩的双眸微微眯起:“所以你虽然不甘心,也得放弃。”
“不,”无奇否认,稍微停了一停她说:“我该找到证据,正大光明地将他定罪。”
赵景藩挑眉,这个答案让他意外。
然后他问:“你不怕吗?他可是堂堂的少杭府守备。”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无奇咳嗽了声,笑眯眯地奉承:“何况还有您替我们撑腰呢。”
赵景藩再度意外:“你就这么确信?倘若只是要你们去当马前卒呢?”
无奇坦然地回答:“就算是马前卒,也是要查明真相的马前卒,真相未明之前您不会让我们死,而对我来说,若是能叫案情大白,我觉着这值得赌一赌。”
房间内出现了诡异的静默。
无奇几度想要抬头看看他的脸,脖子上却像是给一只无形的手压着,抬不起来。
她知道今日这位公子没有戴面具,但她反而不敢轻易去看了,心里有种感觉,他不愿意叫人看见他的容貌。
既然他长得很美,那当然不是因为貌丑怕人看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