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毓忽然问崔珩,“最后给你消息的人,究竟是谁?”
“等尹徵找到了,我再告诉你。”崔珩说,“怎么,你觉得消息是假的?”
“不。”赵毓摇头,“消息应该是真的,而且这个庄子里面的人,与大长老还有给你消息的人,应该不是一路人。给你消息的那个人,想要借刀杀人。”
崔珩,“借我们的刀?”
赵毓点头,“嗯。”
崔珩,“杀谁?”
赵毓,“贵霜王子。”
崔珩听不明白,“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吗?”
“不是。”赵毓说,“大长老与贵霜王子是一对儿死敌。”
崔珩,“因为什么?”
赵毓,“信仰。”
崔珩,“啥玩意?”
赵毓,“大长老信奉的是西疆一种非常古老的宗教,在他们的教义中,天地万物都是神,所以他们会对着神山顶礼膜拜,会面对数百年的参天古树祈祷,会对绿洲中每一朵花,每一根草都感恩。”
“但是贵霜王子不同,他信奉的弥兰陀教只有一个主神,就是白沙,除此之外,都是异端,都是妖孽,都要铲除。他们就是因为这个,死死相争,如果不是他们所谓的复国大业压在头顶,他们早就自相残杀了。”
崔珩不明白,——这还能残杀?大长老与贵霜王子这两种所谓的信仰不是与和尚老道一个样子吗?现在哪家做丧事不是水陆道场,一边站和尚,一边站老道,各自吃各自的斋饭,各自念各自的经,各自修炼各自的修行各自得各自的功德,各自超度各自的冤魂。因为这点破事都能打起来,真是先吃萝卜淡操心。
密道是个巨大的黑洞,像是山已经在凿空,深不见底,石路像花螺的纹路,一转一转向下。韦睿点燃了火把,他前面已经走进去几个兵士,手中的弩|箭冲着前方。
一步一步下探。
崔珩随后,然后才是赵毓。
赵毓让身后的人都留在门外,——不能没有退路。
这里像是没有开凿多久,石路旁边的岩石都是嶙峋的,摸着扎手。从黑洞中吹上来烈烈的风,一股奇异的潮湿气味。
再向下,有水声。
他们不知不觉下了山,一条暗河直通镐水。
崔珩左右看了看,“咱们得回去,这里不会藏人,找你小舅子最重要。”
赵毓的眼睛到了光线暗的地方就看不清楚,所以他微微闭着眼睛。此时,他让众人安静下来,他仔细听了听这里,——除了哗啦的水声之外,也的确没有别的。只是,……,不对!一股幽暗的、若有似无的香气一直在这里,而且,越向前越浓!赵毓再向前一步,伸手,前面是一堵墙。
崔珩拿着火把一点一点的仔细看,周围的石头上有渗出的水,这里却没有,干燥燥的,好像是新堵上的石块。
他们退后,韦睿他们用带着细链的弩|箭直接射向巨石!
轰隆!
巨石崩塌,最后,显出里面的密室。
尹徵!
那里是多日未见的尹徵!
赵毓急忙向前,只是尹徵冲着他一直摇头,有嘶哑的啊啊的声音,却说不出话来。崔珩一见,把赵毓挡在身后,果然,他迈进密室第一步,旁边有弯刀劈来,崔珩单手挥动手中的弓|弩,直接挡开。
有人以古怪的口音说,“这人,给你们,让我走。”
赵毓没想到这里的人果然是贵霜王子,当时他离开敦煌的时候,还同他喝过一顿酒,吃了红柳烤鱼和烤羊肉,当时他们还算是朋友。
贵霜看到赵毓,其实已经相当意外。只是千言万语,此时只有一句话,“让我走,我们都能活。”
此时他手中的弯刀压住尹徵的脖子。
崔珩手中的弩|箭已经上弦,“好,我们放你走。带着这孩子,出来吧。”
贵霜不认识崔珩,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布衣草鞋的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凌厉,还有他手中的弩|箭,——大郑军队攻城略地的不传之秘。
“放下弓|弩!”贵霜说着,手中的刀划开了尹徵的脖子。
崔珩像是听到了他的威胁,手臂垂了下来,可是随后,以极其快的速度,异常刁钻的角度直接扣开了机关,一支箭带着呼啸的尾音在咫尺之间射|出,直穿过贵霜握刀的手臂,钉死在他身后的石壁上。
贵霜再也抓不住尹徵,崔珩一把扯了他过来,丢到后面。赵毓抱住他,手指捂住尹徵的脖子,……,幸好,是轻伤。
“要死,就一起死!”
贵霜见眼前大势已去,他用力全身回撤,用没有受伤的手,拉住一个铁环,用力一扯!
挡住暗河的水闸缓缓升起。
镐川之水汹涌而来!
他们如果想要活命,似乎只能闭口气,从暗河游到镐水岸边。
崔珩水性好,他小的时候曾经在白洋淀抓过鱼虾,赵毓的水性却一般,他充其量也就是在太液池摸过菱角。尹徵自小在西北云中那个干旱少雨的地方长大,纯粹是个旱鸭子。大水漫来,赵毓手中还有尹徵,他想要拖着他尽快入暗河,崔珩却一把扯过他尹徵,直接丢掉。
赵毓,“干什么?”
“拖着他,你也活不了。”崔珩,“走!”
赵毓硬是拖着尹徵,——都走到这一步,无论如何不能放弃。
在大水没顶之前,崔珩最后喊了一句,“他死了,我给他偿命。快走!”
此时,所有人都浸入冰冷的水中。旋梯崩塌,一些石块甚至开始堵塞这里通往洞口的路,赵毓以手势告诉所有人进暗河通道,只是,他们都知道,很多人根本不可能游进暗河,一切都是冰冷冷的,人们漂浮着,挣扎着,等待着,……死亡。
……
突然,几根弩|箭射|入!
它们的尾羽上细而韧的铁链,仿若一线生机破水而至!
淹没在水中的人们纷纷抓住弩|箭,被依次拉出水面。
崔珩见有了生机,这才重新抓住尹徵,也将他带了出去。
等赵毓终于扯住铁链子从水中爬出,他已经憋的头晕眼花,他连忙走了两步,避开地道的门,让后面的人上来,此时,他的双腿甚至支撑不住,直接委顿余地。此时,一双手穿过他的肋下,将他从地上抱起来。
——浓重的瑰麝气息带着攻击性破空而至围绕在他身边,还有,……黑色的缂丝衣袍。
皇帝到了。
“崔珩,你把尹徵带回尹府。”文湛沉声吩咐,“宫里的御医随后就到。”
赵毓哑着声音,“我……”
文湛不想再说话。
赵毓感觉到,肋下文湛的手,如同沉重的镣铐,却似乎,……,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