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
赵毓身后就是上次在绮镇同他不清不楚的那个小白脸。
居然,也是一身缂丝。
薛宣平眼尖,只瞄一眼,他就能分辨出赵毓和那个小白脸身上的衣料来历非比寻常。
——贡品!
难不成,最近雍京的银价波动已经影响到禁宫大内?平时不可一世的制造局居然开始暗自向大户贩卖贡品缂丝来贮藏白银?
这个想法太疯狂。
薛宣平虽然读书不多,但是他也知道,大郑国法煌煌,这种缂丝只能是那些王公贵族的皮,只能包裹那些苍白虚弱、犹如鹿彘一般肥大的肉|体,就比如当年想要混军功却死在西疆的徽郡王的小孙子。等闲小老百姓想要这样一身皮,怕不要把自己身上的皮扒一层下来吧。
老赵敢穿这个,……,难不成,想要去一个‘仙人跳’的局?
他们这是要假装王公去骗白银?
赵毓一过来,径自坐在薛宣平对面,拿着一个茶碗就开始牛饮。
“老薛,我昨天得了个信儿,沈臻回雍京城了。”
“谁?老沈?”薛宣平的脑袋摇晃的好像是拨浪鼓,“不可能!他老丈人当年说过,只要他老人家还有一口气在,老沈这辈子别想踏足雍京城!只要不听话,哪只脚丫子进来砍掉哪只,要是整个人进来,直接剁掉命根子!”
赵毓,“他老人家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比如,没有气了?……”
“不可能!”薛宣平一口咬定,“八月十五他老人家做寿的时候,我还去了。当时我送了一百斤挂面,五十个寿桃馒头,还有二十坛老酒。酒宴的时候他老人家还吃了一只烤鸭子,看不出哪里不对劲。不过,……”
赵毓,“怎么?”
薛宣平有些迟疑,“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坏事做多了,疑心生暗鬼。我总觉得,那位老人家那天有些犯困,酒宴没开的时候打了几个哈欠,后来我一直跟萧老大说话,也就没再注意,等酒席开了之后,老爷子入席,又是一副红光满面的模样了。”
赵毓不说话,瞥了他一眼。他心思动了动,暗自想了一下,不好,这白老爷子一会儿打哈欠,一会儿有红光满面,怎么看怎么像是烟膏上瘾。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记得这个。”薛宣平还挠了挠肥大的脑门,一副不得要领的样子。
赵毓手指在桌面上滑动了几下,没说话。
文湛问了一句,“沈臻的岳家是谁?”
赵毓还没开口,薛宣平有些诧异,“小哥,你不知道吗?老沈的丈人爹是白歙。”
即使文湛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有些茫然。
——白歙。
薛宣平说话有些口音,他甚至刚开始听成了‘白蛇’,不过他意识到,这两个字不可能成为一个人的名字,所以,想了想,还是觉得另外一个不知名的歙字比较合适。
这是,……
赵毓,“凤化二十七年的进士,致仕之前是五品翰林,一直在编书。”
文湛在翰林院常见的是一些新科入选的庶吉士,或者是一些文采出众的宿儒,似白歙这位几十年的宦海,离开官场之前才是五品官员,并且还在翰林院这个清苦的地方编书,除了天承殿的大朝会,几乎没有任何时机可以面圣。是以,文湛不但没有见过他,甚至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薛宣平又问,“小哥真的不知道白歙这个人?你不是在翰林院供职吗?”
文湛看了他一眼,“我不在翰林院。”随后,他对赵毓说,“我原本以为翰林院是个清苦的地方,权位不高,没想到,那里的人说话也这样霸道。”
赵毓却说,“这位老人家只是清贵,他可不清苦。他老娘是当年内阁大学士郑末的大闺女,嫁妆丰厚,福荫子孙几代人。雍京北城有几个铺子都是他们家的,扬州,金陵,苏州还有广州都有买卖,要说这日子过的相当不错。他老婆出身也不错,云中人,和尹部堂还是一表三千里的远亲,陪嫁丰厚。要说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日子太和顺了就出麻烦。他们家大姑娘那里都好,就是眼瞎,看得上老沈。”
尹部堂?
薛宣平听着就是一愣。
这不太像赵毓说话的口气,平时,他提到他老丈人尹明扬,都是直接说‘绮罗他亲爹’,或者是‘我老丈人’,像现在这样装模作样的称呼西北王为尹部堂,还是薛宣平头一次听说。
不过,这样的念想没什么大不了,薛宣平龇牙一乐,说了别的事。
“嘿!”薛宣平,“什么眼瞎,那是大小姐没见过男人,出个门上个香遇见了老沈,就被猪油蒙了眼。不要说爹娘,就是脸面性命都不要了。那位大小姐怀着身子进了沈家,彩礼什么的都没要,还倒贴了好多嫁妆,要不是白老爷子正经有手腕,这位白大姑娘就连这个正室的位子都捞不到。只是,这些事都是风流罪过,说出来也没啥大不了,这位姑娘眼瞎倒是真的,她最后也是真可惜,……”
文湛不太愿意听这些事,他那双鸦翅一般的眉微微皱了一下。不像薛宣平,文湛对于带着香|艳气息的内宅秘闻没有任何兴趣。在他心中,皇室宗室、王侯权贵家族、门第清贵的士大夫家族的女子都需要恪守礼法,宁可刻板无趣到犹如一张惨白色的宣纸,薄脆到似乎一碰就碎,也要被端正的挂在墙面上,名字以名家的颜筋柳骨端正写好,刻在家族几道牌坊上。
薛宣平也没有再说,就问赵毓,“这次老沈来雍京,可有些来者不善。”
赵毓还是不说话,他扭头看着茶亭外面,薛宣平发现那里有几个人,明显就是赵毓带来的,在外面晃动。
日头快要到晌午,赵毓忽然起身,他从袖子中拿出一个小布袋,手掌向里面一扎,掏出一把混合了茉莉粉,滑石,还有白面的白色细粉末向外走。此时,一个身穿粗布衫的小厮打扮的小子在外面买包子,刚买好,捧着油纸包裹的肉包子边走边吃,赵毓过去,手中的白色细粉一把拍在那个小厮的脑门上!
顿时,那个小子的脸蛋子就好像是刚从面缸中用力折腾一番后的尊荣,除了双眼和鼻孔,剩下的都是白色粉渣。
赵毓用一种说不清楚那里的口音先是念了咒,随后对小厮说,“你已经中了我金花大神的符咒,你的魂儿被我收了,日头落下之后,金花大神要用你的魂魄炼成丹药,吞下之后可长生不老!如果你想要魂魄归位,就要听我差遣,我乃金花大神座下大弟子,法号无量子,……”
文湛,“……”
薛宣平揣着手,龇牙乐,“又来这招。”
文湛侧了一下眼睛,难得开口,有些纡尊降贵的意味,“这招是什么招?”
薛宣平也看了看他,对文湛这种表面上温文尔雅,实际上傲慢无礼也是看不惯,不过,看在赵毓的面子和文湛好歹表现的儒雅的样子上,他还是解释道,“老赵这是拍花子,老辈子传下来的行当。江湖上有人缺了八辈子德,用这招拐小孩儿,老赵学来装神弄鬼。他能让壁虎大仙上身,还能叫魂和镇鬼,……,呃,好像风水也能看,藏精聚气,挪移祖宅。反正,不管多荒谬的话,只要让他那张脸一本正经的说出来,没有人不信的。当年宁州欠军饷,老赵去嘉峪关讨钱,说他夜观天象,掐指一算,驻守那里的一位封疆大吏有更远大的前程,不可说,不可明说。但是这个前程不能凭空砸下来,需要撒大量的银子,做一场大法事。于是老赵身披法袍,围住月破星巾,挥舞霓裳霞袖,手执十绝灵幡,做了三天的法事,愣是从宁州搬来十万军饷。”
文湛也不知道薛宣平说的是哪位‘具有不可说前程的封疆大吏’,只是问,“你口中的这位大人,现在可封侯拜相?”
薛宣平摇头,“他死了。”
文湛,“……”
薛宣平,“那一年宁州大旱,这位大人居然伙同一帮奸商屯粮,民怨沸腾,激起了民变,最后让宁淮侯拿着圣旨给宰了。老赵后来说,这位好像是什么什么星宿下凡,如今在人间功德圆满,回归天庭了。”
文湛,“……”
薛宣平,“我觉得宁淮侯崔珩到像个星宿。”
文湛,“……”
“小哥。”薛宣平,“我当年倒是远远看过崔侯爷一眼,长的真周正,还会吹笛子。当时听见人家吹了一曲,就是好听。怨不得古诗总是说什么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老赵也跟着人家崔侯爷学,就是学的不精,他,……”
文湛截断薛宣平的话,“如此无稽之谈,居然有人相信。”
“信!”薛宣平却说,“盛世乱世,人命如草芥。要是没有这漫天神佛,苦了今生修来世,小民百姓怎么熬下去?”
文湛的眉不经意的微微皱起,“我不是说百姓,我说的是那位官员。”
“读书人更信这个。”薛宣平乐的眼睛都没了,“所求的太多,心太大,道路又艰险,自然开始求神拜鬼。佛祖他们倒是不太喜欢,因为我佛太超脱。”随后,他又来了一句,“这是老赵的话,我挪过来的。小哥你千万别跟别人说。”
文湛,“怎么?”
薛宣平极其憨厚的咧嘴一笑,“如今是太平盛世,皇帝老儿端坐金銮殿,咱们在这里偷偷说盛世老百姓活的也不容易,皇上他老人家不爱听。”
文湛清了清嗓子,“皇帝,……,他老人家?”
薛宣平,“怎么,不对吗?”随后,他掰着手指说,“今年是元熙十三年,皇上他老人家登大寳的时候,怎么也得三十几岁了,如今这又过了十三年,估摸着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再加上人家是君父,我们尊称一声老人家,也算子民的一点孝心。是呗,小哥?”
赵毓带着那个已经懵了的小厮过来。
他低声说,“这是老沈的小伙计,他带我们过去。”
薛宣平都不用问赵毓怎么认得这个好像面缸里面刨出来的家伙,直接伸手到小厮脸上,用手指沾了点面渣,闻了闻,心说,好像里面加了一些附子花的干粉末,果然,这让人晕的更快了。
此时,有人带过来几身旧衣服,赵毓与文湛换了衣袍。
那个满面白的小厮带他们到了一个院子外面,这里看上去好像是繁华逝去的残渣。
薛宣平有些纳闷,“老沈来了雍京肯定不想安生,他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到底做什么生意?”
赵毓,“烟馆。”
薛宣平听着就向后倒了一步,“我原来只是觉得这小子为了攀附心术不正,现在看来,果然是坏到根了。对付这样的恶人,还需要老赵你这样的能人出手。翠江阁的小红今儿摆酒,我得过去捧场。”
说着,就想要脚底抹油。
赵毓揪住他的后脖领子,拽了回来,“我与老沈不说话,要是今天遇到他,得需要你这个人在当中牵线搭桥。”
“不对!”薛宣平摇头晃脑,“你不是与老沈不讲话,你是与老沈现在那个小老婆不讲话。”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一下户部年收入。
虽然鸦片战争之前户部的收入是不到5千万,但是,作为大甜橙的夫婿,一代圣主的蚊子陛下,怎么也得是乾隆爷鼎盛时期的年收入,不然身家不够,怎么养活又浪又费钱的大甜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