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要想些什么,说些什么。
赵毓说,“以后这么晚就别过来了,我这高热估计怎么也要等个两三天才能好。我在哪里都能呆着,你难得踏实睡一觉,这么一折腾,估计晚上是没闭眼的时间了。”
文湛没说话。
赵毓又说,“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回雍京了?”
文湛回答,“今早,你一进南门。”
“哦。”
“不知道你生病。其实,我早该过来的,只是,不确定你愿不愿意见我。”
“呃。”赵毓迷迷糊糊的答了一句,“我怎么会不愿意见你?只是,……”
……
赵格非在饮水斋住到第四天的时候,开始有些莫名心慌。她从来没有同亲爹莫名其妙分开这么久,虽然她在这里被招待的非常好,可是还是无法出雅园这个小院子。
——不会出事了吧,……会出什么事?
……
赵毓终于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已经是四天后了,他摸到镜子前面看了看,——得,瘦了三圈。
他从去年秋天开始一直到今年冬天努力养的膘都没了。不但这样,更糟糕的是他自己原本的肉也都被消耗去了一些。从镜子中看他,此时的他像个农田里面糊弄鸟雀的稻草人。
进来一个人,穿着司礼监秉笔大太监服色,顶着一张贤惠却欠扁的不男不女脸的黄枞菖。
“祖宗,您终于醒了,再醒不过来,奴婢都要上山去吃斋念佛了。”
“黄瓜,快,快!”赵毓说了几个字,力气不支,连忙坐下,“给我拿……”
“肘子还是包子?”黄枞菖连忙说,“祖宗不是我故意饿着您,您这晕了四天了,刚醒过来只能喝稀粥。我这就给您盛去。”
“别,不是。”终于倒回来这口气,赵毓,“给我拿纸笔,我得给花骨朵儿写封信,她现在人还在冉庄饮水斋呢!”
“呦喂,这几天忙昏了头了,怎么把这茬给忘了。”黄枞菖一拍脑袋,赶紧出去,从外间拿了一小叠纸张并且把狼毫沾了墨一并取了过来。
赵毓拿过来就开写,手指软的不像自己的,抓着笔写的歪歪扭扭:
格非,我在外面山珍海味,包参翅肚,你自己也要这样做。
落款,你亲爹。
最后,一个龙飞凤舞的赵字。
写完,赵毓捏着那张纸,“黄瓜快,找人给她送过去。”
“祖宗,您这鲍鱼的鲍写错了。”
黄枞菖就在司礼监,他有权力在大臣们的奏章上批红。
本来他对文章法度的严谨程度就敏感,对错字更是如此,尤其是眼前这个错的离谱的字,他全身犹如针扎,有一种强大的冲动想要修正过来。
赵毓一摆手,“写错了好,不然花骨朵儿肯定以为是假的。”
“哎。”黄枞菖叹气,“学海无涯,这很多时候吧,学习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假文盲装多了也便成了真文盲。”
赵毓瞪着他。
“我去,我去,我马上找人送信给咱们姑娘。您别着急。”黄枞菖出去,不一会儿端了一小碗米汤过来,“祖宗,先喝这个。”
赵毓看着这碗东西,一愣,“不对啊,你刚才不是说我能喝稀粥吗?”
“这就是稀粥啊!”
“这是稀粥?”赵毓一脸的鄙视,“黄瓜你真有成为名垂青史权宦的潜能。你要是敢把这种号称稀粥的玩意儿放在赈灾的粥棚里面去,太L祖大诰十杀的罪名一定有你这一种。”
“祖宗,别抱怨了,你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有米汤喝就算不错了。我刚才还给您加了点糖。快喝吧,挺甜的。”
赵毓认命,他让黄枞菖把碗放在桌面上,他抬手,发现手指连握住勺子的力气都没了。
黄枞菖蹲下,拿起勺子喂赵毓吃米汤。
“七殿下让皇上罚了一个月的禁足。”黄枞菖忽然说,“圣上这是为了雍王好,不然他别苑出的那些事让御史言官知道了,弹劾的折子说不定都能把司礼监淹了。”
赵毓没说话,继续喝米汤。
黄枞菖喂的特别仔细,就像他们小的时候,黄枞菖因为写不好字被打之后,赵毓喂他一样。
“那天,你见到七殿下了吗?”黄枞菖忽然问赵毓。
赵毓,“没有。越筝迎面过来,马上就要遇见了,我拉着桂宝儿逃了。”
黄枞菖似乎很清淡很清淡的叹了口气,“以后,再也不见面了吗?”
“不见了。”赵毓摇头,“再也不见了。”
“太子过来给皇上请安。”黄枞菖,“他们现在还在外面的殿里说话。太子将自己的功课拿了过来,皇上看着很满意,还让司礼监以后把内阁邸报抄一份给东宫送过去。”
赵毓,“哦。”
黄枞菖,“方才太子听说你在这里,还说要过来看看你,让皇上给挡了。”
赵毓的胃口还没有恢复,喝了半碗米汤就喝不下去了。
黄枞菖端走汤碗,“圣上只是提醒他,当初你说过,等太子正位东宫之后,也不要再见面了。”
“嗯。”
“其实,……”黄枞菖犹豫了半天才开口,“我一直觉得雍王的资质比太子要好,如果他能成为东宫,那么,……”
赵毓摇头,“储君的人选不看才能,要看血统。只要皇帝有儿子在,别人就不可以觊觎储位。储君以后就是皇帝,宝座只要给第二人一丝希望那就是祸乱的根源。黄瓜,雍王比太子要好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黄枞菖,“我记下了。只是,七殿下算什么?他是楚相的学生,以储君的教养长大,现在,却,……”
赵毓闭上眼睛。
他已经什么话都不想再说了。
皇帝进来的时候,赵毓刚沐浴完,穿着他用湖丝做的一件半旧的长袍,就手拿了一个布巾擦头发。体力没有恢复,擦一下喘两口气,再休三下,这样才能擦下一次。
文湛让他回去躺好,自己坐床边上,让他枕着自己的腿。
他接过那块布巾,帮他慢慢擦头发。
谁也不说话。
其实,他们两个纠葛了近乎是一生的时间,到了今天,已经没有那些浮华外露的情感。两个人静静的在一起,哪怕没有声音没有话语都不会尴尬。似乎,他就应该在他旁边,就像四季轮转,日月星辰一般。
赵毓感觉皇帝的手指顺着他的额头轻轻滑动,到脸颊最后到耳后,随后就是耳垂,腮边的骨,脖颈,最后,咽喉,胸口,还有,……
赵毓抓住他的手,“你知道了。”
文湛却清淡的来了一句,“你对石恺那一招,教教我?”
赵毓不说话,只是抓着皇帝的手指,放在嘴边似乎是蜻蜓点水一般亲了一下,随后,慢慢放在自己左边的心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