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云微卷,竹影扫过石阶,丝尘不起。
京都郊外的大悲刹,木鱼声,诵经声,声声清渡幽岭。
盛夏的栀子花香,如焚香一般环绕在我和王览的周围。我们手拉着手。
我小时候,王览像父兄一样抓住我的手,看到路上不平坦就这样轻轻的带我绕过去。等到我长大了,他爱人一样牵我的手,以自己温暖的体温鼓励我。变化的是我,不变的是他。
我们两个到大悲刹,是代替那个破城之日死去的少年叶光造像。那天以后, 王览说,他常常梦见, 死去的人在暗夜里看着他。为了宽慰亡灵,也为了王览的心情。我们两个私下出了十五万钱,特别请工匠塑造了一尊玉制的观音菩萨。因为想表示诚心,我们还微服亲自送到寺里。
那尊像上的铭文是王览拟定的“光圣六年,琅玡王览为弟岳阳叶光造像,伏愿吾弟光往生于西方极乐世界,佛祖赐福于叶光及人间一切众生。”
走出大悲刹,郊外郁郁葱葱。我对王览笑道:“你可以安心了?”
王览微笑:“刚才庙里的茶水好喝吗?”
我点头,想到住持师傅对我们的说话, 说这茶清口, 在于沏自活水。
“览, 什么叫活水?”
王览意味深长的笑:“就是心里的井水。”
“你心里有口井?”我问。
王览笑而不答,伸手把我为山风吹散的一缕头发拢好。
从大悲刹回宫,要经过一个名为广善庵的尼姑庵。我早就想去看看在那里出家的永安郡主,正好今天得空。我探寻的瞥向王览,他说:“我在这里等你。去吧!”
看到永安郡主的时候,她头上戴了个尼帽。白生生的脖子上,没有了细碎的发丝。她原来有一头多么漂亮的青丝啊!和我的一样光艳。
她嫣然一笑,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青丝就是‘情思’,断了好, 少了好些烦恼。”
我默默看着她。她主动说:“昨天鉴容来看过我了。他就要起程去荆州吗?”
我点头,她黯然叹息:“何必呢?那么玲珑一个人,反复折磨自己。就像他以为自己欠我才来看我,不也是一种残酷吗?让我更加忘不了他。”
我蹙起双眉:“你恨他?”
永安摇头:“不恨。我早就知道他有秘密。他和父亲热络归热络。 怎么可能会反对你?但是我不会说出来。因为我喜欢他。我喜欢他,原因简单。不是因为他漂亮,富有,魅力超群。仅仅因为他像个受伤的小男孩一样,任性而倔犟。”
我又是沉默,永安心平气和的看我,笑道:“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陛下,永安是没有慧根的,只好躲到清净之地修行。 但愿陛下比永安幸运吧。对鉴容好一点,他也怪可怜的。他毕竟是我们的表兄,也许兄妹之情是最合适大家的。”
我们谈了好久,铅华无御的永安还是楚楚动人。然而她的双眸变得好清澈,好像一夜之间轮回了几世,有了非凡的悟性。
我跨出庵门,昔日的郡主对我合十躬身。我背后,木门吱呀的关上了,把我和红尘世界隔绝在外。我一眼就见到王览, 他在竹丛边上静倚修竹等待着。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有着超人的耐心。
“鉴容说,他对不起永安。”我没头没脑地说。
“我也对不起鉴容。”王览吐出一句话。
他低头,凝神地看我,说:“我以前想,人生就是无争。我小时候,方丈教诲,忍与让,足以消无穷之灾悔。在佛门过了许多年,我也确实学会了克制。可最近我发现,有一样我不能让——即使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王览的意思,他怜我宠我爱我护我那么多年。即使没有山盟海誓,怎么能够割舍?我听了,只是靠在王览的肩上,一切尽在不言中。
华鉴容离开的那天,我在清凉殿召见了他。他刻意打扮得华丽。深紫色的七星纹的缎子衣服下,是藕荷色的苏绣衬里,上面用金线绣着一朵朵的茱萸。他修长的身材,优雅的步态,恢复了过去骄傲的样子。可是,当发现王览并不在场。他的含笑神气的大眼睛却立刻为扇形的睫毛掩盖了一半。
“你到荆州,不过是权宜。过个一年半载就回来。”我说,并不避讳的上下打量他。看来他完全康复了。
“一年半载怎么做得好差事?”他和过去一样,微抬起下颌笑着反诘。
我故意沉下脸:“不许你和我顶嘴。王览就根本不想调你去那个是非之地,还是我以当日他的承诺帮了你。老实说,你到哪里, 我们, 还不是一样。”
他闻言直视我,自嘲的笑了笑:“也对。反正再怎么游水,到头来和没有游是一回事。我不躲了, 我认命。”
我深深呼吸几次:“鉴容, 我们是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