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修长的身影背对着我,一动不动的站在荷塘边上。
他的袍服雪白,一尘不染。连日光都不好意思留下斑驳的树影。
他的头发墨黑,衬托出他发髻下珍珠白色脖颈的诗意光泽。
他的背脊挺直,好像在这白杨树一样挺秀的身材中,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
他就是王览吗?我踌躇着不敢走近,我是个走进了桃花源深处的孩子,不敢打破这景与人微妙的平衡。
今天,我发现天空特别蓝,昭阳殿里的荷花香远益清。
我吸了一下鼻子,他缓缓回首。
我想他们对他的形容大概是真实的,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他更加优雅入画的男子。一种光亮至美的气息从他的面庞感染到了我。他没有笑, 但他的清澈的眼睛却在忠诚的微笑着。
他的皮肤像昆仑山里洁白的雪莲花,他的眸子是天山之巅神圣的池水。
惊讶只是在他脸上一闪而过,他思索着看着我,开口唤我:“殿下。”他的声音非常好听,干净而文雅。
“你是王览吗?”我问他,我这是明知故问,刚才母后已经告诉我这里的人就是他。
“臣是王览。”他说,他的耳朵有点粉红色了。看来,外表再像仙家, 生活在俗世也难免是凡人一个。
我的脑袋转得飞快,我想我也应该红着脸表示娇羞,这才符合我小姑娘的身份。但是我没有, 我忍不住笑出声:“呀,你看起来好像没有那么老呢。”
他一怔,“啊?我很老吗?”然后,他忍俊不禁。
你比我大十岁, 还不老吗?我心里想。但看到他笑,真觉得可爱。他笑起来象个孩子般清纯无邪,一幅好脾气的模样。在短短的时间里,他从一个清高的仙人下放到一个凡人,又从一个凡人被我定义成一个容易亲近的少年。我本来还有点害怕,怕我这样的顽劣儿童要叫个一本正经的大人管束。现在就放下心。也许将来可以欺负他这个好好先生也不一定。我环顾四周,竟然一个人都没有。那些跟在我后面的人呢?
“殿下找什么?”他低下头,微笑着问我。
我找人啊。 我窘迫的在心里说。我从小就不怕生,立我为皇太女的那个典礼,我面对一大群大臣和全体御林军都毫无畏惧。我母后说我是天生的龙种。不过,如果对方是个好看的大哥哥,而且要成为自己丈夫的。这么面对面看着,我能不难为情吗?
我心里固然那么想, 却并不打算让他占上风, 反问他:“找什么?你刚才对着荷塘看什么呀?”
他坦白的笑了:“臣当然是看荷花了。臣最爱这花。 ”
“我也最喜欢了。这里的荷花好,但太液池的芙蓉是最美的。母后身体好的时候,父皇带着我们月夜里泛舟太液池,开的最大的花朵有那么大。”我比划给他看。
他说:“是吗,臣也想看看。”他走到我身边,我才够到他的腰。他愉快地看看荷塘,鼓励似地对冲我笑笑:“殿下知道佛门子弟天天念经,为什么叫‘口吐莲花’吗?因为当初释迦牟尼为了寻求没有烦恼的美好生活,专门设想了一个西方极乐世界。那里到处都是莲花,又叫莲花世界。臣看到莲花,就想到那里。”
我眨眨眼睛:“我第一次听说有人为这喜欢莲花。你信佛?”
“也不完全是。”他说,“小时候身体弱,父母怕养不活臣。把臣放到杭州的寺庙里寄养到十岁。那儿有大片的荷花,住持说:‘南屏五百西方佛,散尽天花总是莲’。西湖的莲花,解杭州老百姓的愁苦。臣印象深刻。后来回到父母身边,还是改不了喜欢荷花的习惯。臣的家里有个小池塘,当然和这里没法比。可里面的荷花都是臣和大哥亲手种的。”他说得很高兴,临了却垂下了眼帘,神情有点黯淡。他的睫毛纤长,我想如果他是个女孩,一定会讨我喜欢。但我不喜欢他一段话里有那么多“臣”, 虽然在皇储面前称臣是合乎礼仪的。
“我也知道个莲花的故事,是我的奶娘讲给我听的。我听的时候都哭了,我就为这个故事喜欢莲花。以后告诉你吧。”我其实记得清楚,只是不好意思说给他听。韦娘说,莲花又叫芙蓉。古时候有个少妇的丈夫死了,她天天看着水里的一种野生花。觉得这花越来越象丈夫的脸,就把这花叫做“夫容”,有一天,这少妇投入水中,这花从此就开了并蒂。久而久之,“夫容”被文人改写成“芙蓉”。
他宽容一笑,过了一会儿,亲切的问我:“殿下的奶娘是姓韦吗?”
“是啊。大家都知道的吧。”我仰头看他。他一时无语,好久才打破冷场说:“臣的哥哥说他以前见过她,虽然现在没有对面的机会。但还是没有忘记。”
“是吗?是不是因为韦娘貌美,你家哥哥才记住。”
“不是,哥哥说,她是一个值得佩服的女子。”他回过头,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韦娘站在远处看着我们。我向她招手,她似乎笑了笑,迟疑了半晌,才姗姗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