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问,“就算她能够听见,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孩,怎么能够救我们?”
提婆达多道:“虽然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却可以独自一人出现在雪山之顶。就算她不是象她自己所说那样身具神通,至少她的大人也在附近,她一定能够救我们。”
他呆了呆,他为何没有想到这一点。他立刻大声叫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他的声音如同一缕游丝一般在风中消散,那个女孩能听到他们的喊叫声吗?
他感觉到提婆达多的手微微地沉了沉,他已经抓不住了吗?他抬起头,几滴红色的水落在他的脸上。他看见鲜血正不停地从提婆达多拉着他的手上滴下来,因为用力,他的伤口正在流血。
他咬了咬牙,大声说:“你放开手,自己爬上去吧!”
本觉得生命是完全无所谓的,提婆达多却一再勉强他活下去,等他终于对生命产生了一丝留恋之时,却又似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如果他死,或者提婆达多还可以活下去。
他固执地重复了一遍,“放开手,自己爬上去!”他感觉到自己的语气比上一次要更加坚定。若他可以活,总比两人都死好。
提婆达多摇头:“我不会放手,我不会让你死。”
他呆了呆,好,死便一起死,活便一起活。他用尽全力大声叫喊:“救命啊!”
山崖上探出女孩的头,他看见女孩发髻上系着的绿色丝带随风而动,他忽然觉得女孩并没有骗他们,她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她是雪山上的仙女。
他怔怔地注视着女孩,第一次感觉到女子的婉约与美丽。
一条绿色的丝带从山崖上垂了下来,“抓住丝带,我拉你们上来。”
他不再怀疑女孩说的任何话,他相信她就是来到人间的仙女。他被丝带拉着爬上山崖,立刻软倒在雪地上,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停地发抖,想必是刚才用力过度。又过了一会儿,提婆达多也爬上了山崖,他一上了山崖,便也躺倒在雪地上,全身都脱力了。
天上有山鹰在翱翔,它们税利的眼睛注视着雪山上这三个可疑的身影。阿阇世想,它们是以为他们要死了吧!他侧头望向救了他们的女孩,“你真是神吗?”
女孩笑了,她的微笑便如同雪山上陡然出现的阳光,“我是住在这山里的半神。”
半神,是传说中有神的灵力人的身体,远离人间的那些生灵吗?
他忍不住追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迟疑了一下,阿阇世以为她不会回答,但她终于还是说:“我名叫影雪,影子的影,雪花的雪。”
影雪,影雪!他在心里念诵着,默默地记下了这个名字。
以后的几十年时光,直到他死之时,他都不曾再见过名叫影雪的女孩。然而他却一直不曾真正忘记过她。
多年以后,当尘埃落定时,回忆过往的时光,他才终于发现那一日在雪山之上发生的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决定了两个少年的命运。
他并不曾感觉到提婆达多对于这个女孩有任何不同,他甚至觉得提婆达多对她的态度是异常冷漠的。因为由始至终,他都不曾听到提婆达多主动对那个女孩说过一句话。
但几十年后,当他终于建立了印度历史上空前强大的王国之后,回首往事,他才猛然醒悟,提婆达多必在那一日便已经深深地爱上了这个身穿绿衣的幼小女童。
只是他是一个如此沉默与内敛的人,谁也无法看穿他的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不知以后的日子提婆达多是否还曾经见过这个女孩,但他相信对于提婆达多这种人来说,情感并非是需要每日的见面才能延续的,就算是几年不见,甚至一生不见,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提婆达多与阿阇世在第二天的黄昏抵达天臂城。那个时候,阿阇世觉得他这一生都不想再走一步路。他只望能找到一个地方可以狠狠地睡上三天三夜,除了睡觉以外,再也不做任何事情。
提婆达多带着他向城中的王宫走去,他说天臂城主是他的亲戚,可以暂时留宿在宫中。
阿阇世对于住在哪里完全没有奢求,只要有地方可以让他停留下来,不必再疲于奔命,他便已经心满意足。他终于无可避免地怀念起远在王舍城的家,无论他多么觉得那家是平淡无味的,在此时,他也终于明白家的意义。
提婆达多向王宫门前满面怀疑的守卫解释着他的身份,那守卫半信半疑地进去通传。过不多久,他们便被迎入王宫之中。
阿阇世仍然不愿泄露自己的身份,他知摩揭陀国与周围所有的国度为敌,因为摩揭陀国的迅速壮大,而使邻邦日益感觉到了威胁。
他在王宫之中停留了七日,直到他的身体完全复原,他便悄然离开天臂城的皇宫。他走的时候,提婆达多仍然卧床不起,他刚刚到达王宫之时,医师们对于他是如何能够活着从雪山走过来都百思不解,这样的伤势,就算是一个成年人也无法经受,何况他只是十五岁的少年而已。
阿阇世却努力想将一切抛在脑后,他想他是应该回王舍城去了。他终于对于自己的生命有了新的想法,他不再懵懂无知,他开始对王位充满渴望。他记得提婆达多说过的话:就算要死,也要由自己来决定。如果现在放弃,是因无法生存而死,那是怯懦的结果,并非是一种勇气。我不知生有何欢,死有何苦,我只知,我的生死由我自己决定,就算是死,也不能死于他人或者天地之手。
此后的几十年间,他一直记忆着提婆达多在那一刻所表现的骄傲与目空一切,正是这种气质使他美丽非凡。他痛苦地感觉到,他已经深深地陷入这种美丽之中无法自拨。他必会倾尽全力来维持这种美丽,因而他必须变得更加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