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上前一步要拉陈贞的手,陈贞轻轻一闪,不着痕迹地退开,杨广黯然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抗拒我?只是因为我带兵消灭了陈国吗?”
陈贞淡淡地说:“陈贞虽是女流之辈,国恨家仇却是刻骨难忘的,今生我是与晋王无缘了。”
话说到这个田地,杨广知已无法挽回,虽然心疼欲死,却也无可奈何。
陈贞福了福,“夜深了,晋王请回吧!以免被人看见产生误会。”
杨广长叹一声,转身而去。陈贞心里锐锐地痛,却并没有流泪,自那日后,她便再也没有流过泪。
晋王大婚后,杨素被任命督造仁寿宫,为了表示对隋帝的一片忠心,杨素特意暂居在邻近仁寿宫的别业中,他只带了两名姬妾随行,便是陈贞与红拂。
隋帝向来节检,在宫外另造行宫还是第一次,因此杨素特别尽心尽力,督工也异常严苛,死去的民夫不计其数。尸首都被埋在骊山的另一侧,天阴雨湿时,便听见鬼哭啾啾。
陈贞与红拂每日深居别业,没有了往来的宾客,倒是清闲了不少,却也平添了许多寂寞。
杨广自婚后便携萧玉儿返回杨州,临走以前,萧玉儿特地到杨府探望陈贞。此时的萧玉儿,脸色红润,动辄便露出娇羞的神情,只要一提到杨广,便絮絮不休,微微含笑,一看便知,她是深爱着自己的夫婿的。
陈贞只是微笑着倾听,完全是置身事外的态度,萧玉儿自小出入宫闱,就象是陈贞与陈婉的妹妹一样,如今杨广也便成了她的妹夫,再也不能有什么牵挂不断的了。
但是,月白风清,雨悄霜冷时,却总是会忽然想起他,那么执着坦荡的深情。
陈贞轻轻叹了口气,自到别业后,清闲的时间多了,思想的时间也便更多了,她想还不如回到杨府去,日日饮宴,醉生梦死得好呢!
忽听的外面一阵喧闹,陈贞刚刚走出房门,便看见一群民夫冲入了别业,手里拿着作工用的铁具,身上衣衫褴褛,别业中的侍卫已被打倒在地。
民夫们一见陈贞走入庭院,马上握紧手中的锄镐等物,怒目而视。
陈贞心里暗惊,表面却异常镇定,朗声说:“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的一个民夫大声说:“杨素呢?叫他出来!”
“清河公如今不在别业之中,诸位找他有何贵干?”
为首的民夫上下打量着她:“你是谁?”
陈贞敛衽为礼:“我只是一个侍妾。”
另一个民夫说:“小乙,和她多什么话,先杀了再说!”
那个叫小乙的民夫却不同意:“她即是侍妾,想必原来也是好人家的女子,何必多造杀孽呢?”
这个小乙,虽然满脸泥污,但却不掩清秀,看样子,也没有多大的年纪。陈贞刚想劝他们离开,红拂却手持着宝剑冲了出来,大声说:“大胆妖民,你们想干什么?”
民夫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红拂身上,红拂道:“你们赶快离开这里,否则,别怪我的宝剑无情。”
小乙哈哈大笑,“宝剑无情?我倒要试试看。”
红拂“哼”了一声,一脸不屑的神情,小乙将手中的铁铲交给身边的人,漫不在乎地走了过去,红拂立刻一剑刺出,小乙想不到她的动作那么快,吓了一跳,向旁边一闪,衣袖已经被划破了。
民夫们哈哈大笑,小乙也干笑了几声,重新猱身而进。红拂毕竟只是花架子,没几招,手中宝剑被小乙打落在地,民夫们也笑着围了上去。
红拂这才惊慌失措,惊呼说:“你们干什么?”
小乙哈哈大笑,故意露出凶恶的神情,用泥污的手在红拂脸上摸了一把,一手的污泥全染在红拂的脸上,红拂惊呼一声,坐倒在地。
陈贞连忙走过去护住红拂,“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
小乙道:“叫杨素出来,我们要杀了他。”
陈贞皱了皱眉:“清河公真地不在别业,何况就算他在别业中,你们也万万不能杀他,你们不知道杀害朝廷命官是死罪吗?”
小乙冷冷地说:“我们在工地上也早晚是个死,我们都已经忍受不下去了,我们已经杀了工头,左右是个死,拼着死以前杀了这个苛吏。”
陈贞愣了愣,原来是受不了仁寿宫的奴役,他们才挺而走险,她轻叹一声:“如果你们死了,你们家中的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可如何是好?”
只这么一句话,民夫们都沉默了,谁没有亲人,谁又真地想死呢?
陈贞立刻看出了转机,她不失时机地说:“你们还是快逃吧,我可以赠送你们银两,回到家后,做个小买卖,千万不要再被征作民夫了。”
民夫们互相对视着,他们本是想效秦末起义,杀了杨素,拼个鱼死网破,忽然被人唤起了一线生机,便都有些泄气。
陈贞走入室内,取了几封银子,交给小乙,“要走就快走,不要等清河公回来,否则就走不成了。”
小乙疑惑地看着陈贞:“我怎么能相信你?”
陈贞苦笑了笑:“天黑以前,杨公是不会回来的,我也绝不会派人去通知他,你们快跑吧,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到了天黑就躲起来,想必也不会被人发现。”
民夫们商议了两句,便带着银子离开了别业,小乙临走以前问陈贞:“你是谁?”
陈贞微微一笑:“我只是一个姬妾,何必管我是谁呢?”
陈贞本以为杨素要天黑才会回到别业,想不到工地上出了乱子,已经有人紧急发出了通知,只一个时辰后,杨素便回到了别业。
陈贞见他这么早回来,心里不由地一紧,她知道杨素是万万不会放过这些民夫的。
他回到府中,先抚慰了陈贞和红拂几句,立刻便派了大批兵士去追赶那些民夫,陈贞与红拂对视了一眼,红拂问:“素公如果抓住那些民夫,会怎么样呢?”
杨素冷冷地说:“这些妖民,视天理国法何在,当然是斩立绝。”
陈贞轻轻叹了口气,红拂握住她的手,即是已提到天理国法,自然是没有圜转的余地,看来那些民夫是必死无疑了。
果然天黑以前,追赶的兵士便带回了所有叛逃民夫的头,也带着陈贞赠给他们的几封银子。
银子上都有清河公府的标记,杨素看了她们两个一眼,陈贞低声说:“是我赠给他们银两的。”
红拂马上说:“贞姐是为了救我,才送给他们银子,要不然他们说不定已经杀了我了。”接着她便绘声绘色地将打斗的过程说了一遍,特意夸张民夫们要杀她泄忿。
杨素只是微笑不语,等红拂讲完了,杨素才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以后可不要那么任性再跑出来抓什么妖民。”
红拂连忙点头,又上去给杨素捶背,又是撒娇,闹了半晌。
当天夜里,陈贞独自坐在窗前,忽听一个人叫她的名字:“陈贞!”
陈贞一回头,身后站着一个无头的人,她吓了一跳,那人的手中提着自己的头,嘴里还在叫:“陈贞!”
陈贞仔细看那个头,虽然被乱发遮住了,却也能看出来是小乙,她惊问:“小乙,你怎么在这里?”
被提着头嘴一开一合地说话:“你说不会出卖我们,但是你却出卖了我们,你这个贱人,我应该先杀了你。”
陈贞忙道:“不是我派人去请素公的,我真地没有出卖你们。”
小乙冷冷地说:“我不相信你,我要你抵命。”他一边说一边向着陈贞逼近,眼看着无头的脖颈还在向外冒着鲜血,被提在手中的头颅脸色狰狞。陈贞吓得连连后退,但小乙却不愿放过她,步步紧逼。
陈贞心慌意乱,一脚踩到什么上,被拌了一跤,人也清醒了过来,原来只是一场梦。
她惊魂未定,窗纱被风吹起,也吓了她一跳。
她轻叹口气,坐起身来,窗外月光如水,花园里宁静而安逸,刚才的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走出房间,便又想起了杨广,这样的夜晚,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陈贞坐在花前,别业中只种了一些普通的月季花,开得却异常地娇艳,各色的花枝在夜色中安静地伸展着,微风抚过,便有一阵淡淡的幽香。
陈贞抱着双腿,头放在膝盖上,心里茫茫然,不知道思念着一些什么事情。
忽听一个女子的惊呼,红拂惊慌失措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一看见陈贞马上扑过来抱住陈贞,“小乙,我看见小乙了,他向我来索命,我好害怕。”
陈贞心里一惊,怎么红拂也梦见同样的事情?她轻拍着红拂的后背:“别怕,只是梦。”
红拂边哭边喘息,过了半晌才安静下来,“你怎么深更半夜坐在外面?”
陈贞自然不想告诉红拂自己梦见同样的事情,要不然红拂一定会更加害怕,她只是微笑着说:“我睡不着,就出来走走。”
红拂离开陈贞怀里,坐在旁边,“你是不是在思念晋王?”
陈贞愣了愣,“你说什么?”
红拂破啼为笑:“我那天夜里看见你私会晋王。”
陈贞脸红了,低声说:“你别乱说话,我只是偶然遇到晋王。”
红拂笑道:“我说错了,是晋王去找你的。”
陈贞幽幽长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星空,天上繁星点点,冷漠着注视着人间的悲喜。红拂犹自在说:“你喜欢晋王的对不对?”
一道光芒划过,原来是一颗流星,红拂立刻虔诚地闭上眼睛,陈贞微笑着看着她,等她重又闭开眼睛,陈贞才道:“你许了个什么愿望。”
红拂轻叹一声,“我希望小乙能够早日超生,到一个好人家。”
陈贞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也转头向着天空。月光下,两个女子相依偎地坐在一起,熟悉的感觉,不由地想到陈婉,她一切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