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的坐在那里,忽然觉得这样长夜漫漫,不干点什么不行,于是她走到隔壁附设的书房,援笔濡墨批阅奏章,砚台里赤红朱砂一点点干涸,忽然,窗外竹影曳动,烛光也跟着扑簌簌的响,远远的,还有三更梆响。
元让一惊,她放下朱笔四下望去,只见烛光迷蒙,周围一圈长长光影漂浮不定。
胸膛里某种冰冷的情感一点点涌动了上来,她吸了口气,在一个节略折子上用了“甜云斋主人”的私印,白玉小印在雪白的纸上用力一压,鲜红酣畅分外触目。
就在这时,元让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男音,“陛下。”
她没有回头,知道是自己的影卫,只略点了点头,那个隐藏在黑夜中的男人就悄然无声的在她桌面上放置了一个很大的锦盒,便无声离开。
她没有立刻揭开盒子,只是继续批奏章,过了片刻,手有些酸了,她才想起来似的,看着那个盒子,唇角露出一线轻笑,揭开了盖子。
盒子里是一个万年冰晶做的略小的盒子,锦盒本身是用火鼠绒做成,一旦掀开,没了火鼠绒遮挡,寒气一下子喷出来,形成一层薄薄的雾,等散去了,才现出冰晶盒子里,赫然是符桓的首级。
符桓面色安祥,宛若生人。
她知道她的臣下怎样看她,大概都在想这个主子实在太过阴毒,死人还怕活过来,还要把头颅取来,却不知她的真正心意。
她只是,想把他留在身边而已。
一部分也好,只要是他的,总要固执的留住,死了之后也带入墓穴。
这样的执念,即便是符桓也不知道。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人,看着头颅,看着面前的御印,元让忽然无意义的笑了一下。
皇帝缓缓垂了头颅。
“符桓,你最后,不还是把我留在了这里么……只留下我一个人……”
这样微薄的,几乎散在夜色里的一句说完,她伸手,扣上了盒子,然后凝视。过了许久许久,才伸出指头一点点抚摸,感觉上面交错的纹路在皮肤上留下微弱的触感。
半晌,她缩回手,轻轻的合握成拳,感觉那微弱的触感还留在掌心,缓缓的,元让闭上眼睛。
她第一次见到符桓的时候,融融春日,有少年姿态从容,碧绿眼,芙蓉面,步步行来,便眩惑了她的眼。
于是,符桓就这样,走入她的世界,她的生命,原来,已是三十年前。
一缕旧梦早如烟,漫漫渡流年。
她大梦一场,三十年后恍恍然醒来,却不过是进入了另外一个梦。
那梦里有天下,没有他。
她捏紧腰上锦囊,忽然觉得想哭,却发现,早已经哭不出来。
她眼泪早干。
她为了符桓,终于拼尽一生泪痕干。
于是胸口里有什么东西绵长的疼,疼到呼吸不得,然后喉咙慢慢发甜,鲜血涌了上来,
她看着唇边溢出的血液,忽然便笑了。
你看,符桓,我为了你,不流眼泪,便是鲜血。
他曾说她是他心上伤,鸩毒之下一痕胭脂烫,他却不知,他之于她,是全部。
爱是他,恨是他,哭是他,笑是他。
而且,哪里来的你等我呢?
符桓,大概最后真的是糊涂了,他忘了罢,用了龙骨真力,他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地府再冷,她再害怕,却不可能有人挽着她,对她说,一别经年,元让,我等你好久。
若干年后,她到了地府,就如他新婚那夜一般,无论怎么唤他,都不会有人温柔应那一声,臣在。
她慢慢闭上眼,微弱的光线湮去了,却又有什么从脑子里苏醒了。
暖暖春日,有少年缓缓行来,芙蓉面,碧绿眼,到她面前屈膝而笑,说,为臣符桓。
符桓符桓……符桓啊。
史载,荣阳延章帝在位二十一年,四十二岁卒,谥文帝,庙号肃宗。
帝明敏刚毅,任贤用能,四海咸服,史称荣阳中兴,与大越德熙帝、塑月明和帝,并称当世英主。
帝崩而无嗣,后拥立近支亲王,未登基而暴卒,荣阳遂乱,四年后,赵王平乱登基,然归附者一二,帝令不出王城,凡二十二年。
先永宁郡主归嫁塑月名门灿氏,其女适塑月女帝之孙世子扶苏,有谣言,云郡主乃延章帝庶出,养于永宁郡王,塑月乃以永宁郡主为延章帝之嗣,以问荣阳帝位。
凡二十一战,荣阳亡,归于塑月。
至此,延章帝崩后,仅二十六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