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立刻知道她的意思。
她终于,终于,要杀掉那个生育她的女人了。
那时候透不进光的室内烛光摇曳明媚,虽然感觉不到有风,但是隐约可以嗅到一点点春天特有的草木舒荣的气息,她说着的时候闭着眼,靠在他胸口,锦被外是一握漆黑的发,一直慢慢的延到床下。
他怀里的女子一副娇憨神态,说出的话,却萧杀得让人遍体生寒。
符桓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抚摸着她的脊背,元让睁开眼,笑着对他说,“符桓,你不用担心,钦天令相人极准,他说我必然活不到四十五岁。且不说面相啊这些无稽之谈,单我这从小被下毒的身子,也活不了太久,我自己知道,所以你不用着急,也不用担心。”
符桓只定定看了她片刻,然后为她拉上被子,盖上她纤细肩膊,轻笑一声,“关我什么事情呢?嗯?”
“……”元让看了看他,忽然一笑,转头,“当然有关系,我啊,并不打算立哪位亲王近支当皇太子。”她这么说着的时候,燃了一夜的蜡烛疏忽的灭了,屋子里一片晦暗难明的光线起伏,他胸前的女子又怕冷似的缩起了肩膀,低低的笑了出声。
她的声音幽眇得仿佛从地底下洞穿而出。
“……你说,我为了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付出了什么代价?那么多的生命,那么多的痛苦,我甚至连自己的性别都抹杀,你说,我这样辛苦得来的天下,那些纨绔子弟有什么资格不劳而获?当初我根本不想要天下,他们硬塞给我,现在,他们也别想轻易获得。符桓,你说过,任何人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那么,你说,现在该谁付出代价了?”
于是,那一瞬间,符桓便明了,她是真的要杀了自己的母亲,也是,要杀了自己。
她说了,该有人付出代价了。
她也说了,这天下她不会给任何人,自然也包括他,何况,之于元让,他确实也要付出代价。
啊,一样一样慢慢来吧,他这么想着。
说起来,不想要的被硬塞,他何尝不是呢?
李秋生的时代,他何尝想过今日一般锦衣玉食?
但是,真的拿到手了,尝到了权力的味道,便再也放不开了。
他是,她亦是。
所以,就这样纠缠,一起死去吧……
他胡乱点点头,也没说什么,默默拥住了怀里女子,再不说话。
延章五年,皇太后薨。
同年,符桓母去世,因符桓之功,追为沛国夫人。
他的母亲却不是他杀的,他的母亲死于急病,于是在她死后,他几乎觉得恍然——为何有罪的人就这么没有制裁的离开?
他无数次幻想过母亲的终局,却从没想过是这样圆满一个。
然后他就笑了,对着在母亲灵前还这么想的自己。
即便面前是生育他的母亲,他依然没有感觉。
他就那么站在灵堂前的院子里,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