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努力的张大眼睛,看着,然后牢记。
记住发生的所有,以及,现在在场的所有人的脸孔。
他用了两年时间学习礼仪进退,在七岁那年终于功成,被领入府中他的母亲面前。
他的母亲锦衣华服,雍容华贵,与昔日村妇不可同日而语,他却一眼便认出。
那是他的母亲,母子天性,一眼便知。
他却没有扑过去,只是远远看她,直到那女子快步走上前,把他揽在怀中。
他的母亲细细说是多么爱他想他,他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用一双碧绿的眼睛上下紧紧的盯着她,直到那个生下他的女人眼里温情褪尽,指甲掐进了他手腕皮肉。
“从今天开始,你叫符桓,是雍国公的第七子,雍国公待我甚好,许你冒认为子,你可明白?”
原来她杀夫夺子,就全为了“符桓”这一个名字。
原来,原来。
他也一样杀了他的父亲。她是主犯,他是帮凶。
他看着母亲和自己一样的碧绿双眼,慢慢看着,忽然笑出来,他乖乖依偎到母亲怀里,甜甜唤了声娘。
然后小小的孩子在母亲的肩膀上张开了碧绿眼睛,森冷而没有一丝情感。
从这天之后,他就安静看着符府里正常的生老病死,以及不那么正常的生老病死。
所有的一切映在那双碧绿色的眼眸里,仿佛一个又一个荒诞的,血红色的笑话。
广大无比的府邸对他而言是一个梦魇的入口,雕栏玉砌、繁盛牡丹,每一寸土地,都掩埋着净与不净的灵魂。
繁华唯在血上才能盛开。
他喜欢半夜里偷偷溜出来,凝视着他知道的,曾经死过人的地方,一瞬不瞬的看,渐渐的,眼前就出现幻觉,仿佛有黑色的扭曲的人形□□着惨叫着从地底爬上,再仔细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开始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书读多了,符桓才知道,那是怨灵,含冤而死,委屈而死,死不瞑目的人的灵魂。
当他知道那是什么之后的那天起,他就再也看不到那些花下井沿梁上扭曲的人形了。
哪又怎么样呢?那些不是因他而死的,与他无关,因他而死的……那又怎么样呢?
这广阔宅邸中,我不杀人,人就杀我。
他进府的当年,雍国公正妻病故。
他是庶子,也要戴孝,一排守着正妻棺椁的妾侍,人人眼圈红肿,泣不成声,他却分明看见擦着眼泪的白麻布巾之下,张张嘴角都是向上翘着的。
不过,那些不关他事。
他入府的第五年,雍国公一病不起。
那年皇上唯一的皇子过五岁生日,大宴群臣。这位皇子生来多病,无数医生说他活不过五岁,如今平安过了五岁生日,皇上龙心大悦,看到号称荣阳名门第一的雍国公,居然亲自上前赐酒相敬,御酒三杯,饮下之后,雍国公就已醉了,回转车程,在马车上睡着了,等搀扶下车,第二天早上起来,已然中风了。
五十多岁的人,平日里锦衣玉食养尊处优,酒色过度,这样一夜冷风吹来,哪个不病?
一干妾侍子女全围着床来哭泣,符桓的母亲也在其中,她已怀了身孕,哭得泪眼盈盈,粉面啼红,只有符桓一个人看出她母亲眼中精光闪烁,满是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