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族的婚礼繁复而琐碎,沉蓝握着那在床上恹恹的少女的手,冷眼旁观着自己兄长的婚事。
人人都说,好一对金童玉女;人人都说,三日回门,太子亲自护送,对那和他同年的娇娘,好生眷顾。
这人人都说闲闲的飘来,锦绣却不哭了,只死死握着沉蓝的手,按时吃饭,却吃了就吐出来,她又坐回去,继续吃。
“……不吃不行啊……会生病的……”她细细弱弱的说,什么都看不到的眼睛,犹如深潭。
沉蓝连劝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看着,握着她的手,这是他所能做的极致,除此之外,他无法可想。
第五天的夜里,第二声更鼓之后,沉若悄然而来,锦绣那时正在榻上喝粥,忽然就停下来,侧耳听去,脸上慢慢的慢慢的,现出温柔的笑容。
“他来了……”她低低地道,然后从十开始倒数,数到一的时候,门扉吱呀一声,沉若缓缓走入。
那只柔软而温暖的声,自然而无声的,从沉蓝掌心挣脱而出。
“阿若。”她扬声唤他,柔润甜美,仿佛之前种种苦楚,无边忧烦,俱都毫不存在。
沉蓝忽然明白,锦绣于沉若面前,只有笑容。
温暖的,柔和的,可以安抚人心的笑容。
沉蓝无声退出,没有人出声挽留他。
他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兄长,擦肩而过,彼此都未回顾。
她似乎瘦了,却又哪里变得更美了……站在当场,沉若模模糊糊的想,她刚才唤他的声音,却比以前还要柔润。
他慢慢走过去,锦绣向他伸开手臂,拥了满怀。
我没有办法,我若不娶右相的女儿,我当时便活都困难。沉若喃喃的这么说,却又觉得可笑。
他为什么要解释呢?她是他的谁呢?但是他又觉得不能不解释。
于是他说完这一句,忽然停住。
锦绣却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她握住他的一只手,专心致志的在他掌心轻轻的写着什么。
这是他们从小时就开始的游戏。
锦绣眼睛看不见,当年隆庆帝费心为她找了数目惊人的刻板,供她摸索阅读,却又心疼她指头磨出茧子,干脆就让宫女诵读,但是有些小女儿家的句子哪里好意思让人读出来,她就会偷偷的带着书来找他,稚气的要他读给她听。
沉若接过来刚要读,锦绣又觉得不好意思,沉若无法可想,就握起她的手,一字一句,慢慢写在她掌心。
她又羞又怯,小小身子缩成一团,却不挣扎,只任他牵着她的手,慢慢摩挲。
久了,沉若就有了错觉,那些缠绵到惊心的句子,一次次被他用指头于她软嫩掌心反复刻写,就这样烙印入了彼此血肉。
现在反过来,她于他掌心书写,写的是古老的句子。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沉若心底柔软的同时,无法控制的怨毒也一点一点泛起。
看,她现在就在他怀里,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没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人,她只有他,他就是她的全部世界。
满足而痛苦。
于此时此地,毁了她,是多么简单的事情?
良久,沉若无声一笑,烛光暗淡,那一瞬间,额头有着丹红印痕的苍白青年,姿态宛如一只受伤而仰头向天的鹤。
他深深的,紧紧的,用力的拥抱那个于他而言,是仅存温暖的少女。
她只有他了。
于沉若婚后第五天,锦绣被迎入了太子宫邸,这个东陆之上,最强盛帝国中最被宝爱的公主,一乘两抬青色小轿,从没有灯的后门,进入了她所爱的男人生活的世界。
她不过一个沉若在大越所纳爱婢的身份,仅此而已。
送她上轿时候,沉蓝问她,真要如此?那个纤丽女子轻轻微笑,默默点头。
想要在他身边,只想在他身边。
她抛家弃国,得到的,便是如此。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