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眼空青,忘忧萱草,翠玉闲淡梳妆;
小来歌舞,长是倚风光。
人太爱凑热闹了就容易遭报应,丐哥想。
“姑娘还是跟我们回去成亲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家公子对姑娘也是情深义重……”
“滚!谁要跟你们回去!谁认识你们家公子是谁!”
忘忧酒馆里三圈外三圈挤满了人,个个伸长脖子盯着大堂里的热闹。只见正中是个粉妆玉琢的小丫头,杏仁大眼、紫色衣裙,白银钗环在乌油油的头发上,随着动作叮当当晃来晃去;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丁正围着她,为首有个管家模样的小老头,正轻声细语地劝:“怎能说不知我家公子是谁呢?成了亲不就熟悉了吗?”
小姑娘柳眉一立,娇叱还没来得及出口,便听小老头冷冷道:“姑娘若执意逃婚,就可别怪老朽不客气了。这江湖虽大,但我们……”
“怎么,光天化日还想强抢民女不成?!”
“我们五毒教的名头还是响亮的,”小老头接着道,满是皱纹的老脸冷了下来:“既已有婚约,便容不得姑娘任意来去!来人!”
——哗,五毒教!
围观群众瞬间“唰!”一声倒退三步,正挤在前排津津有味看热闹的丐哥措手不及,反应慢了半拍,一时鹤立鸡群,醒目无比,连忙赔笑缩进人群。
“怎么怎么,想动手?!”小姑娘也不是吃素的,手一插嫩腰:“逼急了本姑娘今儿就在这咬舌自尽,看你们那瘪三公子是不是要娶个牌位回家,来吧!”
小姑娘明显是说得出做得到的风格,老头一愣,趋近于白热化的场面登时僵住:“你、你……”
“你你你什么,本姑娘宁死也不嫁你家,来啊!”
老头怒道:“大胆,连我五毒教都看不上?!”
“就看不上!”小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绕着全场逡巡一周,忽然定在了先前格外引人注目的丐哥身上,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转,浮现出了带着恶意又狡黠的笑容:
“看上乞丐都看不上你家,比方说那边的丐哥就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丐哥:“………………”
众人:“………………”
当空灵光一闪,只见小姑娘已轻轻巧巧扑过来,亲亲热热抓住了躲闪不及的丐哥的手:
“大哥,不如今儿你救我走,然后咱俩结个情缘吧!”
所以说人不能太爱看热闹,容易锅从天降。
五毒教家丁们虎视眈眈的目光瞬间把丐哥刺了个穿,老头好险才把“哪来的玩意”硬生生咽回去,阴恻恻地抱了抱拳:“这位少侠,此事乃我五毒教内务……”
各位看人出殡不嫌事大的围观群众又齐刷刷后退三步,偌大店堂中登时多出了三丈空地,将空地中嘴角抽搐的丐哥衬托得更加鹤立鸡群。
“少侠该不会想挡我等的路吧?”
丐哥抽了抽手,没用,整条胳膊被小姑娘如溺水浮木般紧紧抱住了:“大哥!久闻丐帮在江湖中鼎鼎大名,嫉恶如仇义字当先,小女子心内敬仰已久!!眼下大哥路见不平,可千万要拔刀相助,别坠了丐帮的百年声威哇!!”
小姑娘那一连串跟响铃似的嘎嘣脆,丐哥一动不动盯她半晌,继而在她怔愣的目光中捏了捏脖子。
“……您这是?”
“脖子疼。”
“为什么?”
“满头高帽,”丐哥诚恳道,“太沉。”
“即便英雄救美,也不该置自己的小命于不顾。”老头一笼袖子,指缝间赫然闪出了丝丝寒光,不紧不慢地向这边走来:“这位丐帮少侠既然与此事无关,就请立刻离开此地,不然就别怪我等刀剑无眼了!”
丐哥忙道:“有话好好说,这位小姐是贵帮的……”
“什么都不是!我是他们抢亲抢去的!”小姑娘脸一变,愣挤出了满脸的楚楚可怜:“他们家公子獐头鼠目、病病殃殃、不良于行、上气不接下气……反正眼看就要翘辫子了,就强抢民女去成亲冲喜,小女子历经千辛万苦才逃出来,眼下盘缠花尽走投无路……”
围观群众顿时发出理解的:“哦——”
老头怒道:“一派胡言!”
丐哥一边慌忙躲闪,一边死命抽胳膊:“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在下只是路过吃瓜的普通群众……”
“堂堂天下第一的丐帮怎能路见不平袖手旁观呢!救命啊大哥!小女子一见你就芳心萌动,今生今世非君不嫁了!今儿咱俩就结个情缘吧!!”
“在下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幼儿还有满屋子妻妾要奉养……”
“有真爱一切都不是问题!!”
“五毒教很是问题!快放手——!”
小姑娘死命往后退,丐哥死命往前挣,两人几乎成拉锯之势。五毒教家丁一时也搞不清楚情况,便下意识站住了脚,只见小姑娘到底不敌丐哥的力气,被一步步拉上前来。
老头狐疑地眯起眼睛,笑道:“少侠果然识时务,很好,很好……”说着伸手就去抓小姑娘。
小姑娘原本死抱着丐哥劲道结实的手臂,一看这阵势,立马撤手就往后溜,一边悲愤尖叫道:“堂堂丐帮大好男儿竟是个软脚虾!看错你了!哼!”
谁知她这边刚溜那边就被丐哥一把抓住了:“你骂谁?”
“就骂你!”
“关我什么事,今儿非好好教训你不可!”
“放开我!”
“你这小丫头……”
“救命,救命——!”
现场一片鸡飞狗跳,小姑娘又叫又扑腾,老头见状不耐烦地招了招手,几个呈分散状的家丁都大步围了过来,作势就要去抓她。
就在这一刻,所有人几乎都挤在一块儿,注意力焦点都在那拼命尖叫的小姑娘身上,没人注意到丐哥一手铁钳般紧攥着小姑娘嫩藕般的胳膊,另一手松开,侧身,眼底闪过一丝锋利的光。
困龙功!
龙啸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老头瞬间被狭小空间中狂乱的气流定住身形,一声“小心有诈!”还未出口,便只见身侧手下都猝不及防地被群龙锁住!
紧接着,丐哥反手抽出打狗棒,漫天飞出千万棍影,顷刻间便将五毒教众人尽数击退!
砰!数声巨响,家丁全数狠狠撞在酒馆墙壁上,在破碎砖瓦中摔倒在地。老头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便嘶声吼道:“有诈!别让他们跑了——”
然而话音刚落,便只见两道身影凌空闪过,再定睛时只见丐哥已经拉着那小姑娘飞身退去了酒馆外,半空中只听丐哥的怒吼久久回荡:“都是你!”
“放开我——”
“软脚虾是骂谁,跟哥说清楚?!”
“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骤然远去,两人的身影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
是夜,忘忧岛城外。
“……我一看他们公子又瘫又傻,偷了点钱就逃出来了,谁料在酒馆里被他们追上……”
城郊客栈人不多,掌柜远远地在后堂看账,只有个小二在角落里有气无力地擦桌子。丐哥挑了挑灯芯,打量面前面容娇美的小姑娘,浓密的眉峰微挑,饶有兴味问:“那姑娘现被五毒教追捕,又身无分文,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小姑娘可怜巴巴道:“这不遇上大哥你了吗?”
“喔。大哥我只是个软脚虾啊。”
小姑娘:“………………”
这念念不忘锱铢必较的小气鬼!
丐哥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她在想什么,戏谑地眨眨眼睛,端起酒壶喝了口。他仰头时露出小麦色皮肤光滑、线条结实好看的脖颈,小姑娘不由有些牙痒,正琢磨着给他个会心一击,就只见丐哥放下酒壶,笑问:“说起来,还没请教姑娘芳名呢。”
“……我叫云萱,萱草的萱。”
“唔,好名字。”
云萱小姑娘牙尖嘴利惯了,顺口反问:“哪里好?”
丐哥一手托腮,上下打量她片刻,目光在她乌黑鬓发上压的精巧银饰、雪□□嫩的少女脸颊上停留半晌,才忽然一勾嘴角,露出了颇不正经的笑容:“知道这岛为何叫‘忘忧岛’吗?”
云萱:“?”
丐哥慢悠悠道:“明眼空青,忘忧萱草,翠玉闲淡梳妆;小来歌舞,长是倚风光……”
“这忘忧岛有了姑娘你,便是闲淡梳妆好风光,难道不是好名字吗?”
云萱:“………………”
“才不理你呢,登徒子!”云萱面红耳赤跳起来,蹬蹬蹬上楼去了。
“喂!”云萱从楼梯上回过头,只见店堂中丐哥用手指指自己,笑道:“许泽。”
油灯为他硬挺的面孔投下一层温暖光晕,深邃的眼底分明带着微许痞气,俊朗得让人怦然心动:
“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八岁幼儿,满屋子妻妾都是骗你的,别当真。”
“……”昏暗中看不出云萱的脸忽然红了一红:“谁……谁要知道这个?”说着一拧身跑回屋,砰地甩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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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半夜,四下无人。皎洁的月光穿过客栈低矮简陋的窗棂,云萱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将手伸进怀里,再次隔着包袱摸了摸那枚指肚大小光洁的圆珠。
既然已被白莹莹等人的手下正面撞上,此地就不能再留了,兴许北上襄阳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会更容易隐蔽自己的行踪吧。
至于那丐帮弟子更是决计要甩开,都说财不露白,万一被他发现了什么,起了歹心……
云萱下定决心,轻手轻脚地推开窗户。夜色中少女柔软的身形如羽毛般落地,不发出一丝声响,继而几个起落便掠出数丈,像一只轻巧的精灵向夜色深处奔去。
“媳妇——”
“!!!”
云萱脚步霎时一顿,难以置信抬头,只见头顶树梢上一个年轻男子矫健的身形盘腿而坐,笑嘻嘻的帅脸看上去格外欠揍:
“媳妇,大半夜的,这是要上哪儿去?”
……这家伙怎么在这里!
云萱满头乱麻,开口又闭上,开口又闭上,重复数次后才颤抖道:“你说谁是你媳妇?”
许泽微笑道:“这就得问白天是谁抱着我的大腿哭着喊着要结情缘了,你说呢?”
云萱好险把那个呸字从牙齿缝里咽回去,面色风云变幻,半晌一抹脸,换了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丐哥!”
那尾音足称百转千回、真挚动人,许泽好整以暇说:“哎。”
“你有所不知啊,丐哥!”
云萱凄凄切切,擦拭眼角并不存在的热泪:“小女子被五毒教追缉已久,眼下又被他们发现行踪,岂有不兴师动众来抓的道理?白天只是他们的一小伙家丁,情况就已经凶险万分;要是换作五香主亲自出马,你我还能有任何生还的机会么?!”
“——我不能拖累你啊,丐哥!”云萱饱含感情,满怀真挚道:“你我素昧平生,萍水相逢,出手相救已是恩德,我怎能忍心置你于生命危险之中?不如眼下就让我自行离开吧,山长水远、天大地大,以后不管到了哪里,我都会为丐哥你立个牌位在家供着,早晚各上三炷香的!!”
一阵长久的沉默过后,许泽以一模一样的动作,抬手拭了拭啥也没有的眼角,感动道:“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