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叶巽的心情可谓矛盾至极。一来徐广缙被罢官,颇令他多少有些庆幸和唏嘘。庆幸的是多亏圣旨来的早,否则自己也难保不落得个这般结局;唏嘘的是,徐广缙多少对他有举荐之恩。二来见太平军一路连战连胜,他实是有心再下两广,替朝廷分忧解难,总胜过自己每日在翰林院混个清闲。此时面对了二位大人,他有一肚子的话想说。
“佐之,你对南方的事有何看法?你可是跟他们见过阵仗的。”肃顺面带笑容,这一声亲切的称呼,令叶巽颇有些受宠若惊。须知此时的肃顺已是从二品的内阁学士,而自己不过区区六品。
“启禀大人,小子那不过是一时侥幸。”在肃顺面前,叶巽连“卑职”、“下官”一类的称呼都不敢用,只把自己当成晚辈。而肃顺则不介意的挥了挥手,“此间无外人,佐之随意些便是。”
“以小子看来,两广官军的失败,乃是必然。若再这样下去,单一个太平军就可成为心腹之患,更何况还有黄淮流域的捻子起义?”在肃顺和陈孚恩二人鼓励的眼神下,叶巽整理思路,继续详细说道:
“第一,多地吏治败坏、贪腐成风;加之多省人口激增,致使人均耕地剧减,百姓生活困苦不堪。这是导致连年来大小起义不断的原因。”叶巽当真是斗胆说出这番言辞,倒让肃顺和陈孚恩一时肃然。不过二人也没打断他。
“第二,绿营二百年来俸禄无任何涨动,更有人买了身份只图那区区几两银子,终日不得操练;而长官更是乐得吃了空饷。这样的队伍没有任何战斗力。小子日前在玉林,绿营未曾见得贼人影子便远遁的已是常事。”这话说完,肃顺二人面色已是沉出水来。而叶巽并没有顾及他二人的感受,继续说道:
“第三,为征剿匪逆,临时抽调各处兵将。致使兵将之间互不相识,何来统一指挥和协调。见小利一拥而上,见小害一哄而散。这也是向荣老将军再勇,也无能为的原因。”一口气说完,叶巽面色不改,坐在那里静静的看着肃顺和陈孚恩。他虽知自己位卑,但此时这些想法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肃顺二人对视、思考了很久。他俩深知,若非身临其境,何来这番深刻而沉痛的领悟。虽然心下有些埋怨叶巽有些冲动、不够沉稳,但也不得不为他的真知灼见、慷慨坦诚而默默的赞叹击节。
“雨亭啊,难怪你历来器重汉官。可笑那赛尚阿,志大才疏。一把年纪了看不清这些,我看此番他南下,怕是也不会有设么善果。”陈孚恩摇头苦笑。
“日前文庆提出要重用汉臣。这倒于我所见暗合。况且,由他提出来比我更合适。这些年来,我与涤生(曾国藩的号)、季高(左宗棠的字)常有往来,深慕他二人的大才啊。但我若推荐此二人,难免会落得结党营私的口实。这下好了,他二人已着手组建湘军事宜了。我会把佐之的见解告诉他俩,同时,也要助他们一臂之力。”
京城,从表面上来看,一切依旧。但不知有多少人,慢慢的把目光转向了江南。
也许是消息在路上传递起来有点艰难,也许是有意无意的被什么人耽搁着,又也许是什么其他原因,小院里的众人,越来越感觉到自己的思维有点跟不上消息刷新的速度。
咸丰二年二月永安突围后,太平军北上于桂林城外。经四十余天反复较量,终没能进得这个桂省的省城。遂转而继续向北进发。
四月中旬,因太平军首领冯云山在全州城外被守军炸伤,使得本欲路过全州的全军上下悲愤难当,洪秀全更是命令回师**全州。十余天后,城破之日,全体守城官兵一千余人被屠杀殆尽,无一生还。经此一役,两广各地,绿营上下,人皆悚惧;一众官员,更无战心。
此战之后,沿白沙河北上欲进入湘省的太平军,在蓑衣渡遭到了一名县官和一个平头百姓的痛击。江忠源与刘长佑率领的一千七百名湖南兵——时称楚军,在太平军必经的水道上伐树填河、且在水底打桩,待太平军船队彻底堵塞后,以疯狂的炮火攻击,给对手造成了极为惨重的损失。
此战,江忠源不仅为曾国藩创建之后的湘军赢得了宝贵的时间,更使他自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湘军第一人。最主要的,他让人们记住了这个名字——湘军。而与他合作的平头百姓——秀才刘长佑,日后更是官至总督。
这一战,让太平军放弃了水路,转而从陆路进入了湘省。接着,八月十日,克道州;十二日,克嘉禾;十四日,克桂阳;十七日,克郴州。一时间,太平军所到之处,势如破竹;一众官兵,竟无人敢于迎敌,皆远远的缀在其后,一路把太平军送到了长沙城下。
但是在长沙城下,太平军不但折了最为重要的首领之一——萧朝贵,同时,他们在这里遇到了湖南巡抚张亮基。如果这个名字还不够分量的话,那么,还有一位,就是胡林翼推荐给张亮基、后者三顾茅庐请出山的左宗棠。
不过此番见面,这对冤家并没有实质性的交战。一来太平军见长沙城防太过坚固,便试了几下后继续向湖北进发了;二来各路官兵陆续追来。而此时的张亮基和左宗棠,更是乐得太平军速速离了湘省,至于去了湖北,那就不是他们管界上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