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卫啊,”伍炳文沉吟了稍许,“虽然我与海樵老弟交往多年,但是实不相瞒,若是早几年,漫说是学徒,以你的学识,便是做个会计或打理个分号,也不在话下。但是你也看到了,一来以你的年龄和身体,做学徒多有不适,海樵老弟那我也不好交代;二来你也说了,杭州城商号林立,我这里的买卖也被对手冲击得大不如前,实在是……”,后边的话没有出口,但看见伍炳文脸上的难色,何卫也早已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无妨!既然伍掌柜的这么说,那我二人再去其他地方找找机会。”言罢,何卫二人起身。
“爹!”还未等二人脚步移动,随着一声清脆的喊声,一个一身红衣的姑娘快步冲进屋来,一边用手抹着脸上的汗珠,一边继续说道:“爹,叔叔那里真是麻烦!”说完,坐在伍炳文座椅的扶手上,皱着眉嘟着嘴,用手扇着风,丝毫没有看何卫二人。
“这丫头!没看见屋里还有客人呢!”伍炳文嗔怪了一声,“你叔那里什么情况?”
“哼!您说让叔叔去衢州练练,可那里早就有了两家商号,再说就您给叔叔的那两个人手,还不如我呢,这不是难为叔叔呢么?”看得出,红衣女子跟她口中所说的叔叔关系不错。
“伍掌柜的,”听得那女子这般说,何卫心里有了主张,向伍炳文施了一礼,“恕小子冒昧,我二人有意前往衢州学徒,不知掌柜的可否应允。”
“哦?”听何卫一言,伍炳文沉吟一声,可还不及他开口,红衣女子站起身不假思索的说道:“你?你都会些什么?你知道我叔叔那边什么情况?还过去学徒,还不是去添乱。”这女子年龄看起来比何卫小几岁,这股心直口快的劲也是让众人苦笑。
何卫心知这女子定是颇得伍炳文溺爱,如此性格也是自然;再者他也不会真的和一个小女孩较真,便是淡淡一笑,“因为不会才来学徒啊,再说,小子自问定能吃苦耐劳、用心学习,想来总不会令衢州那里情况更差到哪去。”
伍炳文瞪了一眼那红衣女子,“不得无礼!何卫,虽然你这么说,可我若让你去衢州,于海樵那里如何交代啊?”,他虽然心里埋怨王海樵,但终是碍于二人多年的交情,此时也很是踌躇。
“伍掌柜的不必介意,海樵兄也定是知我这般年纪需要历练,既然要历练,苦点的地方不是更好?您派我去衢州,正是遂了海樵兄的心意。还请掌柜的应允。”说罢,何卫再次施礼。
“好!既然你心意已决,又有信心,我这便修书一封给我那弟弟,你近日就出发吧。”
一旁,红衣女子白眼瞥了何卫一眼,嘴里小声嘟囔着什么。惹得众人又是一阵苦笑。
出得阜丰号,二人一路往客栈而行。一边走,何四一边问何卫道:“小卫,你为何不把贝勒爷的推荐信也一并给他?”既然何卫已认何四为亲人,二人间的称谓也自不像之前。
“四叔,贝勒爷的书信自会好使,但恐伍掌柜视我为以势压人;另外,此时一众关系微妙,我若不慎,怕给贝勒爷带来麻烦。还有,我若无用,无论谁推荐也是无用,我若有用,何须推荐。之前若不给他海樵兄的信,怕是连面都见不上,也是无奈啊!”
“面是见上了,可这伍掌柜的一点面子也没给你那海樵兄啊。”何四埋怨道。
“我倒觉得这也是他生意能做到这么大的原因之一吧。做生意的人关系很多,若是谁推荐的人都要用,怕是早已人浮于事了,而且,你我二人若留在杭州阜丰号,有什么事能轮到咱们去做,何谈历练。”
二人一路说着,一路采买了些赶路所需的物品,回客栈拿好行李,继续出发了。
半个月后,二人赶到了衢州阜丰分号。进得院来,何卫四周环顾了一下,这分号比起杭州的总号,差距何止千**。不大的一个小院,区区的五六间房,寥寥的三四个人,给人一种百废待兴的感觉。与其说是商号,倒不如说是个农家小院更为恰当。见那三四个人有的在打扫院子,有的在喂着牲口,没人前来招呼自己,何卫二人便径直向北面上房走去。
还未到正房门口,从屋里走出一人,见五官和伍炳文有几分相似,何卫心想这就应该是分号的掌柜了,于是上前施礼道:“小子何卫,见过掌柜的。”
那人看了一眼何卫,和声说道:“二位稍等一下。”接着便朝正在喂牲口的小伙吩咐道:“小勇,一会套上车,把茶叶给杭州送去,路上注意安全啊。”说完,转向何卫二人,“二位请进屋坐下细说。”言谈举止与伍炳文那久居上位的感觉颇为不同。
进了屋,何卫把伍炳文的信递到掌柜手里,便和何四一旁落座。掌柜的看完书信,满脸喜色道:“太好了,大哥派你二人来,定能助我打开局面。”说完,冲着院子里那位正在打扫的中年人喊道:“老杜哥,去准备几个好菜,今晚一起给新来的两位兄弟接风洗尘!”
这一来,倒把何卫二人弄得有点迷糊,叔侄俩对视一眼,心里都是暗想“这伍炳文信上都写了啥?为何让这掌柜的看完竟是这般兴奋?”,何卫连忙说到:“掌柜的,我二人之前可从未做过商号的活计,来您这里就是想做个学徒的啊?”
“哈,啥掌柜的?我叫伍炳义,不见外的话,今后叫我名字就行。不瞒二位,这些活计我也不会,咱们几个凑一起,可谓珠联璧合,相得益彰!”见何卫二人均是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伍炳义也不介意,“哈,二位先去随老杜哥安顿好住处,有什么话咱们一会边吃边聊。”
和老杜一起收拾好住处,何四帮老杜一起准备晚饭,工夫不大,一桌酒饭准备好。这期间,又有一个小伙回来,于是五人围饭桌坐下,何卫起身,将每人面前的酒杯斟满,回到自己的位置,端起酒杯:“小子何卫和叔叔何四初来,我二人先敬掌柜的和几位一杯,今后还望各位多多指教。”说罢,与何四一同先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见四人多少有些生疏拘谨,伍炳义笑着说道:“大家都不必拘礼,今后咱们几个就是一家人,无需那些客套。”然后给何卫介绍道:“这位年长的是老杜哥,比我还要年长几岁;这小伙是小松,和之前去杭州送茶的小勇同岁,都是十七。”四人彼此寒暄一阵,酒桌上很快就熟络起来。
通过与众人的攀谈,何卫对伍家兄弟、对阜丰号的了解渐渐的清晰了起来。
十几年前,安徽徽州新安江沿岸附近一个小村里的伍炳文,联合几个同乡好友,以近三成的年利从村民处筹集到一笔银两,毅然来到淮北,当时适逢道光皇帝改革盐法施行票盐,伍炳文几人抓住机会,通过北盐的购销积累了自己的初始资金,在还清同乡村民银两的同时获得了很好的信誉,之后结识了漕运上的王海樵,生意更是蒸蒸日上。精明的伍炳文在把盐做大的同时,进一步从家乡筹集资金,把触角伸向粮棉和生丝、茶叶等,在杭州建立阜丰号,并陆续在嘉兴、宁波等地开设分号。几年时间下来,阜丰号在资金规模不断扩大的同时,也形成了自己成熟的管理模式。只是在近几年,随着江南各地商贾风起云涌,阜丰号的业务在各方面都多少受到了冲击;再加上伍炳文把赚来的钱中一大部分用在了子女的学业和谋官上,生意自然不如前些年那般红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