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就是我等战死之时!开炮!”关天培拔出佩刀,怒视前方吼道。随着震耳欲聋的一通炮声过后,何卫也冲了上前,和清兵一起装填炮弹。
战斗从午前开始,打到现在,日已偏西。海滩上,英军和清军的尸首交织一起,炮台上,五百名清兵伤亡早已过半。伴随着一阵怪叫,炮台一侧的台阶上,一队英兵举着枪冲了上来,刺刀上闪着寒光。十余名清兵手执长枪大刀,吼叫着上前迎战。何卫拔出宝剑,虽初临战阵,当此惨烈之时,仿佛父母的血脉被唤醒,毫不畏惧的冲上前,挥剑向最近的一名英兵脸上砍去,而那名英兵的刺刀,也向着何卫的胸前刺来。
而就在此时,一颗炮弹在附近炸响,强烈的冲击波裹挟着崩起的碎石和泥土,像一只巨手猛地把何卫推出老远。瞬间,被土石掩埋的何卫昏迷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如血的残阳照在浴血的炮台上。何卫昏迷的同时,就被关天培拼命的拖离了台阶口,此时,老将军蹲在何卫身旁,一只手托扶着何卫的上身。炮台上,清兵所剩无几,残肢断臂随处可见,三十余炮位早被炸毁,仅剩的清兵正在仅剩的一门炮旁,有的三两搀扶着,有的紧张的装填炮弹。战场此刻陷入了暂时的安静当中。
何卫的身上多处已受伤,鼻孔和耳朵都有鲜血流出,衣服已撕裂,尘土混着已凝固的血,脸上被销烟和尘土染的看不出原样。他调整着呼吸,恢复着力气。“小子,不错!有血性。不过,你该撤退了。记住,留得有用之身。”关天培欣赏的看着何卫说道。“援军还没来么?”何卫看着仅有的几个人,问道。“援军?连主帅都被撤了,还奢望有援军?”关天培语气中带着怨恨。“那将军何不带领大家一起撤?留得青山在,日后再与英兵周旋。”何卫也知道仗打到这个份上,已是没有侥幸可言了。“撤?皇上都听主和派的了。我现在跟抗旨不尊没什么区别,撤也是死,不如战死。”老将军语气平静的说,早已把生死放在了一边。“那,我也不撤!我父母当年能战死不退,我也不会辱没了他们。”何卫用力的挺起身来,怒目看向远处海面上的英舰。“你和我们不同,作为军人,为守土而死是我们应该的。你还是个文弱的孩子啊。再说,六贝勒那里,叫林大人和我如何交代。”“无需交代,上阵杀敌,本我所愿,死而无悔!”
“大人,英兵冲上来了!”就在这时,清兵一同喊道。随着呼啸声,炮弹也如暴雨般落向炮台。一发炮弹落在仅剩的这门炮不远,又有几名清兵倒下,炮位摇摇欲塌。见此情况,何卫从关天培的怀中挣出,冲向炮位,左手死死扶住炮筒,右手用力扳住炮尾。“嘶。”滚烫的炮管顷刻就将何卫的左手烫得一阵剧痛,隐隐有烧糊的肉味散发出来。“快,开炮!”强忍住撕心的剧痛和一阵晕厥,何卫大吼。
随着耳边一声巨响,何卫全身瘫软,再也扶不住炮筒,在他用尽全力退后的一瞬,炮位也彻底垮了下来。他被关天培架着,看着老将军冲着他,面部因用力而显得有些狰狞,嘴一张一合的向他喊着什么,但他却听不到一点声音。浑身无力的他被半架半拖的来到炮台后一条小道边,他明白了什么。但还来不及分说,就被老将军一把推下了小道。
顺着小道翻滚出老远,踉跄着停住的何卫第一时间回头向炮台望去。他看到了,一发炮弹就在关天培身边的崖壁上炸开,碎石和弹片瞬间崩碎了老将军昂起的头颅,鲜红的血如涌泉般喷出,但那残躯依旧挺立,右手高举着战刀。这一刻,关天培,如刑天降世。
二翠屏山疗伤
福建龙岩,翠屏山麓。经过了近二十天,人地两生的何卫似乎耗尽了最后的一点力气,终于,衣衫褴褛、饥疲不堪、喉咙干哑冒火的他艰难的挪动到一条小溪旁。
从炮台被推下小道,踉跄的跑出老远后,他草草的包扎了一下左手,略微辨别了一下方向,忍着周身上下的伤痛,就踏上了回京的路。初时,还能偶尔遇到逃难的队伍,后来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一路上,饿了,沿街乞讨;渴了,遇到水坑水洼就喝上几口。十几天后,进了大山,一直没有碰到人家,就这样空着肚子强挺着又过了几天。此时来到溪水旁,他右手捧起水来,还没送到嘴边,一阵晕眩让他失去了知觉,终于,他倒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虎门要塞那最后的一幕。他看到英兵冲上了炮台,他看到最后几名清军士兵带着满身的伤依然手执兵刃在搏斗,他看到关天培那没有了头颅的虎躯依然高举战刀巍峨挺立,那余威让英兵久久不敢上前。他挣扎着,嘴里吼叫着“杀!杀!”就要冲上前,但是身体好像被人死死的按住。就这样挣扎着,他睁开了眼。
慢慢的,他看清了,此刻,他躺在一张床上,一位慈祥的老人坐在身旁,面带疑惑的神色注视着他;床的周围,一个小姑娘和三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小伙略微弯下身来,都在关住着他。他想欠起身来,却被老人一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按住了双肩。
“他醒了,太好了,他醒了!”小姑娘欣喜的跳了起来。“妮子!还是这么毛燥。”老人嗔怪的看了小姑娘一眼,语气却带着宠爱。“嗯,一会喂他点粥,记住,不能多!再晚点,让他把药喝了。”老人说完,起身走出屋去。
小姑娘冲老人的背影吐了一下舌头,见老人出屋后,一下坐到何卫身旁。“你可真能睡,,一睡就是四天,把我们都吓死了,还以为你就这么睡过去了。”天真烂漫的话语让何卫一阵无语,也逗得那三个小伙笑出声来。见何卫醒了,他们也都轻松起来。
“是把妮子你吓死了吧?”三个小伙中一个看起来年龄最小却机灵活泼的小伙说道。“嗯,依我看,”另一个面色总是波澜不兴的小伙老神在在的说道“是把妮子心疼死了!”说完忍不住自己先笑出来,躲避着妮子打来的小拳头。“行了你俩!把妮子招哭了,等着师傅收拾你们。”年龄最大,比较稳重的小伙说道。
“我这是在哪?你们是谁?”何卫看了看四周,又看着四人,疑惑道。
“哦,我叫叶巺,那个蔫坏的叫陈柯,调皮的叫林童。”稳重的小伙说道。“我叫杨杉,他们都叫我妮子。刚出去的是我爷爷杨犀,也是他们三个的师父。”小姑娘抢过话来。“你连你爷爷的名讳都敢叫?”林童逗着杨杉。“嗯,我觉得妮子敢当着她爷爷的面叫。”林柯阴阳怪气的补了一句。“那是!爷爷最疼我,一会我就和爷爷说,你俩欺负我。”
“好了,凑一起就闹,对了,这位大哥,你叫啥?从哪来?怎么弄的这一身伤?”叶巺问道。“是啊是啊,刚才还听你喊杀杀的,能说说你梦到了什么?”杨杉也是着急的问。
听到他们这么一问,何卫的脸色顿时暗了下来,牙齿紧咬,眼中似有火苗要冒出。再次欠身要坐起来,但觉身上一软,又重重的躺了下来。
“好了,这位大哥刚醒,你们让人家好好休息休息。”陈柯看到何卫这样的反应,连忙说,“对了,你可得好好谢谢我们几个,特别是妮子”。“对对,是他们帮爷爷把你背回来的,还帮你换的衣裳,重新包扎了你的左手,还是我帮你擦的身上呢。”杨杉说完,突然发现自己说走了嘴,脸上腾起一片红云,赶忙起身往屋外跑,“我去给你拿粥。”身后传来三个小伙的笑声。
“妮子是师傅几年前外出时救的一个孤儿,小姑娘可怜啊,当时病得很重,被人贩子扔了,不过你可不能当着妮子说这些,这爷孙俩,比亲的还亲。师傅当年是京里的名医,也是我们这一带最有声望的老夫子,这次多亏了他,要不然,你这么重的伤,我看多半是不行了。”叶巺说道。
喝完粥和药,何卫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三天后,何卫在杨杉的搀扶下,终于下了地,缓慢而吃力的走出屋门。这是一个半山坡上的小院,掩映在竹林之中,透过竹叶缝隙的阳光照在脸上身上,暖暖的。何卫眯起眼用手遮挡着,适应着。稍后,他看到自己走出的西屋,应该是小姑娘杨杉的房间,南屋堆放着一些农具,也是厨房所在,北屋是书房,里边有读书声传出。顺着地势,东边没有房屋,用竹子扎成了篱笆做门。院子里,晾晒着各色的药材,老人杨犀,正弯着腰仔细翻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