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必然是要往大往强了做。
镇上的那几家生意,她都去看过。海货种类繁多,看他们每日走量多少便知道那几家是赶着去岁最后一波海潮收起来的海货。
谁家生意能稳当在镇上就看今春的第一波出海了。
挣钱的事情不可得失心过重,不然便是徒增烦扰。
庆脆脆手握杨厚德送回来的几张契书,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定。
紧接着她便发现丈夫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
整天乐呵呵的,又像是心里牵挂着什么大事,也不惦记着出门了,总是跟前跟后,尤其是在东屋的时候。
他肯定有小秘密。
丈夫是七尺高的汉子,眉眼因为时常有笑,温润相宜,再加上她一贯偏好给他做青色的衣衫,越发显得人有气质。
以往是闷头不善言语的汉子,如今却是磊落坦荡的居家郎君。
不类北地汉子一般魁梧壮硕,但是手长腿长,身后跟着这样的小尾巴,甜蜜与无奈交加。
很快,丈夫的小秘密便被她发现了。
本是扫地时候寻到一枚小角扣,正好是之前丈夫有一件外衫上缺失的那个。
小角扣指头尖一般大,她生怕放在别处忘了,再给丢了,便进到里间,一开丈夫的箱笼,愣住了。
原来这就是丈夫这些天的小秘密呀。
这段日子是她心里惦记着生意上的事情,只盼日子过得快些,不如他一般上心留意日子。
算来,三月三就是后天呢。
想起这些天丈夫的小心翼翼,庆脆脆抿嘴甜蜜地笑出来。
还是不要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发现了吧。
箱笼阖上,复归原位。
庆脆脆将小扣子收好,重新拿起笤帚。
没过一会儿,外边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声。
王二麻子鬓间生汗,猛地推门进屋,见她在堂中惊讶地看过来,遮掩地抚摸胸口顺气,“吓着我了,三叶子的小白鹅好凶,追了我好久。”
庆脆脆噗嗤笑出声。
“是嘛,那你小心些。真是好一个呆头鹅呀。”
王二麻子没听出她话里的揶揄,装模作样地往里间走去,“我跑得乏了,去歇一会儿。”
说着要去歇一会儿的人片刻后又转出外间,“脆脆,里边放着我来。”
他方才看了,箱笼没被挪动,不过脆脆喜欢清扫,若是到里间,万一起意开箱笼洗衣裳呢。
庆脆脆想逗逗他,于是将手里的笤帚给他,人却是他身后走,“你扫地,我看看春衫是不是该洗了?天要热了,若是有味,可得早些晾晒。”
王二麻子慌地将人抱住,左右想不出好的借口,只好道三叶子不好好读书,让她先去看看。
好容易是将人送出屋子了,王二麻子长吁一口气,擦擦额间的细汗。
撒谎真的好难呀。
这辈子都不想再和脆脆撒谎了。
不好好读书的三叶子完成了每日必做的二十大字,正喂三只小白鹅。
这是前几天嫂子从镇上买回来的,说养大了下蛋吃,秋天的时候还能杀了吃肉。
可是,鹅鹅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它们的肉肉呢?
三叶子决心将这三只小鹅训练成他的小跟班,以后出门,他一人在前,三只大鹅在后,肯定气派。
比村里骑猪跑的小孩子不知好多少呢。
庆脆脆看那几只鹅乖巧地蹲在窝边,一边吃着三叶子送到嘴边的菜叶,一边晒太阳,惬意无比,哪里是某人说的凶残。
“三叶子,鹅是认主的,你要是养得好,能活十来年呢”
三叶子咧出一个笑来,“那就让它们活着吧,三叶子喜欢它们。”
鹅和鸡仔不一样,需要时不时去塘里沾水。
她想了想,觉得自家那三十亩地空着也没用,还不如挖出一大片空地,到时候引水灌了,养鱼也能养大鹅。
——
很快便是三月三,从这一天早上起来,庆脆脆明显感受到丈夫再难以掩盖的激动。
别问,问就是想看热闹。
然而想看的热闹的人却不出门,说是自己头疼,想多睡一觉。
庆脆脆看他装得辛苦,大条条的汉子非要缩成一团,说自己困乏,实在可爱得紧。
她在他脑门上亲一下,强忍着笑,“那你在家好好睡着。我和三叶子出门看热闹,门用两相面的锁子挂着了。”
王二麻子点头,“不必那么早回来。就...你们好好玩。”
庆脆脆顿时便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怕自己早回来破坏了好事呢。于是笑着答应下来。
——
三月三,轩辕生。
老百姓又称呼这一天为上巳节。
这一日是江州百姓祭祖,祭拜炎黄大帝的重要日子。也是花溪村一年一度的重要日子,因为在这一天,花溪村的公祠要举行祭祖大典。
阖村要在这一日云集祠堂,从正午吉时一直到昏辰,进行一系列繁琐又庄重的礼仪。
公祠在村正中间,庆脆脆和三叶子到的时候,人群中不少人看她到了,凑在一处嘀咕。
相熟人家不少打招呼说客套话的。
庆脆脆同众人说和几句便往不显眼处站着。
人群中有议论是正常事。
毕竟镇上有对家的事情不是秘密,所以众人对自己能不能继续收海货的事情十分关注,各有猜测。
不过她懒得解释,说再多有何用,到时候用眼睛能看得见的事实说话就好。
按照往年惯例,外姓人是不能在公祠里边的。
不想庆脆脆站了没一会儿,却见孙里正从里走出,左右寻到她所在,走过来,“王二麻子怎么没来?”
庆脆脆:“当家的说身上有些不爽利,不好来,免得将病气沾染到祭典上。”
孙里正点头。
公祠祭祀是大事,不可小视。
“你当家的没来,便由你家三叶子来吧。”
庆脆脆不由惊讶,“里正,我们是外姓....”
孙里正打断她的话音,“花溪村立村多少年了,本村人和外村迁过来的,早就融成一团。你家去年是在村里有大贡献的,人人心里都有秤,该明白事理。不仅是你王家二房,秦家的,杨家的。还有....”
他一连说了七八家。
庆脆脆同人群那些人家对视,看向孙里正,笑道:“一个村的,确实不该分里外。”
“三叶子,你现在是咱们王家二房的脸面,跟着里正去好好祭拜。”
三叶子挺挺小腰板,也不怯场,循着大人礼节,给里正行了礼。
杨家就在跟前站着,杨厚德和他爹面上激动,却强压下去,一脸严肃认真地跟上去。
院外人群中三三两两,渐渐汇成一行十数人,齐齐往里走。
这些人虽然是跟在里正往里走,庆脆脆看着那架势,分明是跟在三叶子身后。
她回头往自己身周看看,不知何时,那些人家的女眷都站了过来。
等同于说,这些人家是跟在王家身后的。
孙里正一脚迈过门槛前,回头往人群外看去。
原本站得稀稀拉拉的村里人竟然呈三簇。
一伙是三大姓人家女眷。
站在中间的是那些闲散懒汉人家。
另一边却人数不少,瞧着人头黑压压的。但是却将王二媳妇拥在中间。有以王家为尊的气势。
他一脚踏进公祠,心说:这是好事。
在他手里,花溪村再不能像以前一样,过勉强果腹的穷日子。
——
院子里传来一阵吵闹声音。
不过那声音很快小了,最后再听不见,取而代之则是一阵红鞭子炸响。
庆脆脆便知,里正强横态势下,外姓人从今日起,再不会是以前被三大姓压着的情景。
许是风大了,又或是想到往事。
站在她一侧的秦婆子伸手在脸上擦了一下,庆脆脆看到她手背上的晶莹水渍,心中叹一声。
秦家大郎同她家走得近,往日不乏和丈夫一起喝酒。
有一次醉酒,秦大郎红着眼眶嚎哭了许久,嘴里一直喊爹。
成家立户的汉子捂着脸蹲在地上,扯着嗓子叫爹,闻者心恸,最后是被家里人扶回家的。
秦家大媳妇说,当年秦家和赵家两家地挨着,每年赵家都将河源截住,累得秦家只能辛苦挑担浇水。
起冲突也是因为这河道。
秦大郎耐不住赵家的讥讽嘲笑,最先动了手。自此引出后来的一系列事情。
最后以秦家十五亩地全部送给赵家收场。
不给又能如何?
前里正说不给赔偿便全家搬迁走。
秦老爹认了,回家还安慰大儿子说不愁再挣出一份家业。
十五亩地,是三代人的心血呀,一场口舌之争就这么葬送了。
没过一年,秦老爹就没了。
外人说是急病没了。
其实心病罢了。
往事寒凉,但春日风渐暖。
庆脆脆听着里边一声拉长调子的‘叩’喊声,道:“好日子都在后头呢,且瞧着吧。”
听到这一句话的人俱点头。
或许是去岁那一年生意给的底气,她们心里信服王二媳妇,以后也愿意一直跟着王家往前闯。
祭祀过后就是分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