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逢变故,阮虞不敢轻信旁人,抑制不住地心中生疑,却被一声自耳边近旁处响起的低沉急切的话语打断。
“当心!”
阮虞回过神来,才发现她边走边沉浸在前世的回忆中时,已经跨过了灵堂的大门,穿过大半间堂屋,来到了灵前供人跪拜的蒲团前,还险些一脚踏进烧纸的火盆里。
幸好被人拦下了。
站在她左侧的青年微微低头,目光小心地描绘着少女精致入画的眉眼,见她似要抬头,心里顿时一慌,连忙收回视线。
他不着痕迹的放下了一直虚虚护持在阮虞身体前后的双臂,轻咳一声,“小、小虞妹妹,还请多保重身体,切勿太过伤神了。”
阮虞与他见礼,侧目扬眉,记忆中少年人清瘦冷厉的眉眼渐渐模糊,又重新凝实。眼前的青年身材高大,面容俊美,目光炯炯,临渊峙岳,是她前世无缘得见的、成年之后征战沙场饱经世故的元毅将军。
忆及当初,分别之时两人都还年幼,年少天真,不识愁滋味,如今却沧海桑田,她背负上了满身的仇恨,天真不再,元毅也……
无端的,她心中生起一丝难过,复又添了几分委屈。
若是连二哥哥她都无法相信了,那这世上还有何人可信呢?
她既已重生,那有些变化也该正常,这正是代表着未来是可变的,况且想要查证姚长青所说的,关于他叔叔姚汉民卖国的证据,还需军中有可信之人出手。
除了元毅,她暂时接触不到父亲军中的其他亲信。
府上的人久离军营,只怕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虽然当初爹爹交付给她自己的私印时曾说过,日后有需,拿着这枚印章可以命令他的手下做任何事,可阮虞不知道哪些人是真的可信,也不知他们是否会听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娘子的话,去查一件或许并不存在的、得罪人的苦差事。
想到这里,阮虞心下顾虑稍散,冲着元毅和声道:“二哥哥辛苦,劳您在爹爹灵前替阿虞守了一夜,让下人带您回屋休息会儿吧。”
元毅昨日披星戴月赶回来,又守着一夜未睡,虽然面上不显,但想来内里也该十分困乏疲倦,阮虞这样的安排很是妥贴,元毅却是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不过给将军守灵一夜,不敢受妹妹之谢,将军是我的恩人,这是我该做的。”元毅没敢低头看她,直言到,“过些时辰朝中大臣便要前往祭拜,妹妹一人恐不方便,我留下来帮你。”
恩人呀……
阮虞沉默良久,哑然到:“既如此,那便听二哥哥的,只是,你若累了就自去休息,阿虞一个人,也是可以的。”
“我……”元毅正要应下,一个下人突然进来传话了,他了个行礼,“姑娘,军中几位老将相伴着前来祭奠侯爷了,您可要前去接待一二?”
元毅猛地一甩头,精神莫名振奋起来,“妹妹放心,我还不累,你在这儿守着就好,面前有我去!”
阮虞不明所以,但见他精神尚好,便不跟他客气,乖巧道谢,“有劳二哥哥费心了。”
有元毅和后面来的舅舅舅母并几位表哥替她接待来往的宾客,阮虞便安心跪守灵前,她点了一炷香扎进香炉里,双手合十,心中默念:爹爹,哥哥,你们放心,阿虞必不辜负此世际遇……
前来祭拜的人见她虔诚,也不去打扰她,接过旁边递来的香点燃奉上,鞠个躬感慨几句,有些和阮侯关系亲近的大人就站到一旁失神凝望,偶尔帮忙搭把手,关系远些的跟着下人去后面小坐,场面一时看上去倒也和谐。
不知过了多久,阮虞感觉双腿有些发麻,打算起身活动一下,顺便和几位世叔问个好,有下人前来通传,他压着声音,小声跟阮虞说到,“姑娘,姚大人来了。”
听闻姚长青前来,阮虞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沉下脸,不说话。
此时大家都连声哀叹,倒是没有人怀疑她的神色异常。
姚长青迈步进入灵堂,端着文人的做派,先和堂内众人问了一圈好,阮虞只垂首站到一边,没有打算亲自上前。
都是来访的人,凭什么姚长青要特殊,就凭他对阮家满心的恶意?
等姚长青问到她眼前了,阮虞才顺势打量起对方,福身道谢,语气里不带一丝感情,“多谢姚大人前来祭拜我父亲。”
往日温雅谦和的状元郎此时看上去却是有些疲惫。
他穿着一身素色衣服,依旧风度翩翩,不过眼中却带了些许的红血丝,情绪隐隐也有些急躁。
姚长青对阮虞疏离的态度感到不解,不过也没多想,跟她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其实,打一进门起,他就瞧见了静立一旁的阮虞。
少女一身布衣荆钗,不施粉黛,雪白的孝服衬得她越发清丽,也让他心中越发难耐。
不能着急,不能着急,姚长青心说。
他最后看了一眼阮虞苍白的俏颜,眼神阴郁,走到香案前,拜了三拜,奉上一炷香,然后撩起衣摆——
竟是直直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