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顺的青丝披散下来,镜中映着少女雪色的面容,干净明澈。那烛光映在少女漆黑杏眸中,格外温暖夺目。
李媪持着篦子,叹息着梳着六娘及腰的青丝,一边道:“六娘想着宣王,宣王又何尝想过六娘了?这样于理不合的事,他可曾想过,六娘回来后要如何与主君交代?”
燕窝羹烫的手心暖暖的,姜婼捧着白瓷小盏,素手捏着银匙轻轻搅动着,抿唇眉头轻蹙,软声道:“殿下相邀,父亲不会说我的。”
不但不会说,怕是还会反复询问殿下的事。
“六娘要答应李媪,宣王就是再好,六娘也得万事先考虑自己。”李媪实在是担心,那些权贵各个心思诡谲,上京是个吃人的地方。
她打理好六娘的如墨的发,将手里的银篦放下,给六娘摘着明珠耳珰,道,“六娘要为站在宣王身侧,往后的日子注定不会风平浪静。这么多年在陛下的为难下,宣王都能在京中活得安然无恙,定是不缺少拥趸者。他可自保,你却无所依仗,所以一定要时时将自己安危放在首位。”
姜婼自是知道,李媪说得在理,这是好事。漆黑杏眼望着碗中羹汤,捏着银匙,好声道:“李媪放心,我惜命的紧。”
六娘步步谨慎,惜命是惜命,就是怕因为某个人昏了头啊。
李媪叹息一声,将少女柔软的额发别到耳后,将耳珰收入匣中,道,“再精明的人也并不是所有时候都能保持清醒,到了高处,一旦盲目后果是极为惨重的。”
就如当年的夫人,指望六娘能如当年夫人所愿,不要因为任何人妥协屈服。
檐下灯火一盏盏亮起,夜幕彻底将整个府邸笼罩,灯下树影重重映在砖墙上窗上。
侧间绣汀兰屏风后,热气蒸腾。
兰草煮沸后满室幽香,少女靠在浴桶中被这热气熏得有些困倦,婢女跪坐旁边给主人玉臂上敷着香膏。
饶是这样的场面也瞧了好几年,可是每次几个婢子还是忍不住脸热心颤。
敛秋动作轻柔的涂抹着香膏,手心中主人的肌肤用凝脂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主人身娇体贵,稍一用力就会留下一个红印子。
兰草的馨香缭绕,热气蒸腾之下极为扰人心之。那沐汤下雪色的曲线姣好无比实在夺人视线,再名贵的羊脂玉也难及主人万分之一。
所谓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莫过如是。
“婚事既已经定下,主人是不是该给凉州去个信?”
悉春一边给主人额角轻按着,一边与主人说着话解闷,“想来沈公和几位舅爷夫人也惦记着主人婚事。”
姜婼差点忘了此事,如今悉春提起来倒是点醒了她,这样大的事还没来得及与外翁外婆说。二老之前来信就问过此事,只是那时候父亲从未提过,她也没想过什么婚嫁之事。
“今日的事,主人要小心些。”敛秋用帕子轻轻擦拭着主人胳膊,一边忍不住有些忧虑,“您之前还道主君防备着宣王,如今主院那边一声不吭,怕不是会算计什么事在里面。”
尤其是主君一回来就被请到了二娘处,也不知二娘背后可会说什么。
“主君好歹也是主人父亲,却这样对主人……”悉春也忍不住替主人委屈。
沐浴完,姜婼起了身,青丝倾泻在那瓷白的背脊上,修长的腿踏出水面赤脚踩在绒毯上。
“这世上算计太多,我又何尝不知道。”她弯唇笑,灯火映在她漆眸中熠熠生辉,“只要殿下没有这些算计就好了,况且我身上也无甚叫人所图的。”
至于旁人如何,她从来都不在意的。
“主人说得是。”敛秋拿来衣裳给主人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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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烛明亮,将房间里暗影拉长,映在窗上。
“主公,沈老将军明知道婚事了,却还是不愿意归顺主公,怕是……”驺吾躬身抬首看了灯旁男人一眼,又恭敬的低下了头,“怕是,这个外孙女在他心中并没有什么太重的分量。”
原本屋里的人已经退了出去,只剩下驺吾几个近臣在,也包括一开始说错话的那个。
雪灰色衣袂挡在了烛光前,遮住了大半的光影。骨节分明的手拿着金丝剪修建着灯芯,眸光专注,仿佛没在意旁侧人在说什么一般。
语调都是那样漫不经心:“怎么会没有分量?要知道,当年的沈家啊,嫡长一脉几代才出了沈三娘这一个女儿。”
“沈家上下将人捧在了手心里,恨不得将家底都交付在她手中。”
修剪过的烛光跳跃着,又亮了了几分。雪灰色的身影又转向了下一道烛光,灯油滋滋作响,蜂蜡流下一行黄色的泪。
殷无声映着烛光的漆眸没什么笑意,唇角却漫不经心挑起。烛光下的手格外通透好看,金剪子悠悠拨弄着烛芯,轻叹了一声:
“那沈三娘虽为女子身,却是胆识过人,女扮男身跟着父兄也立下了不少战功。”
“可惜呐,沈家出事后沈三娘为安君心,便入了上庸为姜家妇。后来,凉州生变刺史与鲜卑人勾结,粮草被毁朝廷的援兵调不出来,是沈三娘带人回去悄无声息的将内应查出上报朝廷又亲自带了援兵救了一城百姓于水火。”
可惜这世道对女子太过不容,所有人都将这功绩算在了沈三郎的头上。这些事,也无人知道,就连姜家也只是以为府里女君在庄园养病。
而那时候,秦州的驻军就在凉州与雍州之间。驻军将领皆是对殷无声唯命是从,就算殷无声在京中为质,该传的消息还是不会落下,所以这些东西皆是了如指掌。
沈忠朔平生为人最是刻板,恩怨分明,这一生从不欠人什么。唯独对沈三娘愧疚至极,那是一种很难言的感觉,那一城的人都欠着沈三娘一条命。
如今这份愧疚亏欠能补偿的地方,就只有沈三娘留下的独女姜婼了。
殷无声漆眸映着烛光,低声笑着,回了头带着凉意的视线扫过几人脸上:“都明白了?”
几人皆对主公折服不已,恭声应是。
唯有那最初请奏叫主公舍弃沈家的愣头青面上露出了恍然的神色,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感叹道:“原来如此,属下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