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头一阵嬉闹,几个女孩儿笑嘻嘻的提着裙子跑开。
不多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有人吗?”
徐玉朗放下粘窗纸的面糊,听得一人嘀咕“是这里吗”,另一个笃定的回“定然是”。
两道声音听着耳熟,他到门口一看,果然是府衙的两位同僚。三人一见面都笑起来,徐玉朗在衣服上揩揩手,作揖道:“陈悯兄,万绅兄,有失远迎。”
“这下可还有话说?”先说话的是万绅,带着得胜的姿态啪地合上扇子,用扇柄在名为陈悯的男子肩头点了点。
陈悯好脾气的摇头笑笑,对看着他俩打哑谜的徐玉朗解释:“万绅兄与我打赌,看谁先猜出你住在如酥巷哪一户,不巧,被他抢了先了。”
万绅又得意的打开折扇,上画的是京城的安岳书院,背面题的却是俗气的“财源滚滚”四个大字,他把扇子扇的翻飞,摇头晃脑地讲述心得:“单瞧哪家门口围着人不就知晓了。”
徐玉朗猜到他下一句要说什么,不由面露苦笑。
万绅用扇子挡住嘴,声音是小了,却轻佻的对着他挤眉弄眼:“玉朗貌胜潘安,纵使从府衙搬出来也躲不过有人扒着墙头瞧你啊!”
他伸手一指东边,那面泥墙比成年男子略高些,外面是一棵砍了枝叶的歪脖子树,他们来时惊走的几个人便是站在那儿往他家瞧的。
“莫再打趣我了!”孽缘一场,徐玉朗不想再回忆。一阵寒暄,他转念想到这两人不会平白无故地过来,于是问道:“你们今日上门,所为何事?”
这回陈悯先开口:“此番曾大人派我们来……”可他话到一半说不下去,求助的看向万绅。
万绅便把话头接过去:“曾大人爱才,有好事都不会落下你。”这一顶帽子下来,徐玉朗直呼“不敢当”,听得万绅又说,“因此专门派我们来告诉你,明日辰时于玉瓷山同鸣观抄经。”
“莫急着拒绝。”万绅用扇子挡他的手,手腕一转指向屋内,里头一片狼藉,窗边是才撂下的那碗面糊,软趴趴的直糊到刷子握柄,板凳横在桌子上,四腿上全是蜘蛛网,“抄经而已,大人说了,好处是少不了的。玉朗你刚盘下这院子,可还有闲钱置办东西?”
的确囊中羞涩,徐玉朗也不扭捏,但事情他要问清楚:“可是道观里的活儿?”
陈悯摇头,道观的事哪能让知府大人亲自出面,他弯腰凑近徐玉朗:“听说是位贵客。”
说完赶忙摇手,意思是不要声张,眼看徐玉朗神色低沉下来,想到他一向对权贵避而远之的态度,陈悯连忙劝道:“只是抄经,曾大人原话,不会错的。”
徐玉朗这里沉吟着还没表态,另一边万绅耐不住了,像是嫌他迂腐,又像惊讶这人怎么连能拿银子的事也不肯做:“要你几个字还能拿赏的活儿打着灯笼难找,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再说你来琼州之后曾大人可曾亏待于你?可别叫大人失望。”
两人还得去别人家传话,略劝了他几句便走了。趁着天色未黑,徐玉朗将窗户纸糊上,又烧了艾草倒在门窗底下,觉得那连绵不断的蚊虫嗡鸣一如他烦乱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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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穿过几扇梨花木屏障,司香的婢女正往博山炉里添香。将磨的细细的香料透过福字漏盘码在炉中,点上火,降真香气味满溢。侍奉供果的童女在殿厅穿行,“咚——咚——咚——”的几声钟响,厚重、弥远,震的人心发颤,是山上的道士开始念经祈福。
周念蕴靠在软榻上假寐,闻声黛眉微蹙,才睁开眼露出一丝不满大宫女采郁便过来:“小姐醒了。”
她是当今圣上的嫡长女,出生便有了封号云川,在她及笄的那年又将琼州赐给她做为封地。不久前她大病一场,一直查不出病因,久病拖成心疾,她干脆请旨来了封地修养。因是微服出行,身边伺候的不多,主仆也都以寻常称谓相称。
“外头动静不小。”采郁扶她起来,周念蕴透过梅花开式的风窗,抬头恰好能看到晨雾缭绕中肃穆的同鸣观。
采郁回道:“是曾知府找了数位家世清白品貌端正的公子小姐,今儿一早马车接来的,方才辰初时刻已经开始为小姐抄经祈福了。”
她在京中时就做过多场法事,这场虽是曾知府自行安排,但既然已经开始,就没有半途停下的道理。周念蕴不甚在意地点头:“都赏。”
采郁领命下去,没一会又折回,说是曾知府到了。
曾如易年过四十,身形瘦削,没学那些老学究下巴蓄胡,清爽的一身灰白色便服,进来便朝她行礼:“公……”一碰上到周念蕴提点的眼神,他赶忙改口,“云小姐。”
早就听闻云川公主貌冠群芳,如今淡淡的病容没叫她憔悴难堪,反而更衬得她带着易碎的娇俏,举手抬眼间叫曾如易忍不住将目光投过去,却又担心唐突冒犯。
采郁带着几个丫鬟出去,周念蕴一抬手,曾如易道谢后挨着椅子边坐了,客套道:“今日没见顺公公?”
“我叫他搬出去了。”周念蕴本不想解释,但想到他如此浩大的行事,想想还是得敲打一番,“他虽不像别的公公一出声儿就能看出身份,但总归是个太监,我此次是来静养的,不想多生事端。”
官场沉浮多年,曾如易一下子就明白,顿时如坐针毡:“是是是,请云小姐放心,下官绝未将您的身份泄露半分。”
周念蕴不想听赌咒发誓的话,摆手让他不要多说。眼见曾如易浓眉黑发,自有一股儒雅气派,她想起什么:“真论起来,你我尚有些亲缘关系。”
曾如易是她母后曾氏一族的旁系,她母后还在世时机缘巧合下给他指了份差事,如今他凭着自己已做到一州知府了。
她话音刚落,曾如易却是真坐不住了,噗通一声跪下,五体投地:“实在是折煞下官了!”
与皇家扯亲缘关系,最多在背地里大家心照不宣,周念蕴这样讲出来,谁也不敢接茬。
屋里静的出奇,曾如易盯着黢黑的地缝,心里百转千回,纵使一向被夸赞有七巧玲珑心,可周念蕴半声不出,其中意味他实在难以揣摩。
且不说云川公主是圣上心头肉,几位皇子公主中她的恩典向来是独一份的。又听闻她性子说一不二,自知道她要来曾如易便悬着一颗心,生怕做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