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寺附近有家糖水铺子的甜食做得深得我心。因为刚用过膳不久,便也没再在寺庙内用素斋,一行人干脆到了那处才坐下来停留歇息。
作为这家店的常客,我自然是第一个就在靠窗边的小桌前坐了。不多时,同我来过几次的卫蕊和燕微便也跟着落座,顾丹青也难得挺感兴趣的样子,这会儿正仰着脑袋,认真盯着店主用毛笔自己写的那方颇有古朴之味的牌匾猛瞧。
倒是秦遮和谢望切两位少爷,我猜测一来是平时要端着风范不怎么嗜甜,二来也着实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反而还在门口打量柜台上摆着的糖水单子。
我从袖子里扯出一方手帕,淡定地把旁边的木头椅子和桌面擦了两下,餐具也一样样放进热水里烫过,这才对着他们俩敲了敲手里光可照人的小银勺子:“位置都给你们腾好啦,还不快些过来。”
秦遮一双桃花色的眼尾刚一上挑,正欲说点什么,结果却先有一道亮白色的身影“嗖”一下越过他和谢望切,直奔我而来。
我只感觉腕侧被人抓住,起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满脸懵逼地对上了那白影子脸上一双泫然欲泣的大眼睛。
……好像确实有点眼熟。但是这大庭广众的我们两个男人拉拉扯扯的不太好吧!
我脸上挂着微笑实则内心疯狂咆哮。但眼见着对方那两行望穿秋水的清泪马上就要掉下来,我身边的卫大姑娘便紧忙手忙脚乱地抓了个什么就递过去,另一只手还使劲地拧了一把我衣角,用气声磨着后槽牙对我道:
“你家里放着你哥和秦遮这么两个小郎君天天能瞧见还不够……如今竟还和外头的小公子搞出风流债来了!”
风流债你个锤子啊。
我还能把人家怎么的不成?我有那个功能吗?
我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只感觉自己也满脸崩溃:“你好好看看罢!我今日穿的是男装,难不成还要搞些断袖分桃的戏码不成!”
“……好像也是诶。”卫蕊挠挠头,总算讪讪地把爪子从我胳膊上挪开了。
我嫌弃地觑她一眼,这才重新把目光挪回那要哭不哭的家伙脸上。
结果不瞧不要紧,一瞧却吓一跳。
因为方才卫大姑娘情急之下塞给他擦眼泪的手帕正是我刚刚拿来擦桌椅的那一方。
“……”
“小姐是不记得我了么?我是糖水记的老板呀。”
“您原先来吃冰糖梨羹的时候总说我皮肤白得就像刚剥了皮的梨子,又说我像冰糖似的说话也甜很是招人喜欢……”那眼眶里含着两泡泪的白影子一张脸红得跟桃子一样,似乎因为我不记得他了而感到无比委屈,又用力吸了吸鼻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倒是依旧一错不错盯着我:“您当初还夸我人美手巧,能琢磨出这么多好吃又好看的食谱来着……”
秦遮不动声色把手搭在我肩头,笑眯眯道:“姐姐,刚剥了皮的梨子可甜?”
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我身后的谢望切也垂眸看我一眼:“酉酉,冰糖味虽美,却也不可多食。”
“……”
冰糖梨羹到底是个什么滋味我现在诚然是想不起来了,但此刻倒是很能和清蒸鲈鱼里要被开膛破肚,再用盐粒子仔细腌好,最后密密麻麻铺上一层碧绿葱花姜片下锅的那条鱼共情。
一把泪珠子穿成的锋利匕首正眼巴巴在我面前等着出鞘,左右还各有一柄意味不明的刀俎蓄势待发。我生怕一会儿就要脱掉一层鳞,于是紧忙又看向身前那白影仔细打量。
作为糖水记的常客,这家店的老板我自然是认得的,也确实是在吃着人家新品的时候发出过一些如痴如醉的感慨……但最重要的是,那人是个姑娘呀!
等等。
……娘诶。
我一拍大腿,因为下手真是狠起来连自己都打,一时便真是疼得直咬舌头,眼里也浮起一层浅浅水色来。
但尽管如此却还是第一时间抓住了白影那双柔若无骨的手,这一挨一摸便更是确定。
不由得也震惊道:“小白姑娘,数月不见,你怎么变成个男人了!”
*
总之又是好一通解释和互诉衷肠。我这才晓得,在过去几个我没怎么出门闲逛的月里,因为糖水铺子的生意愈来愈好,店里也就没少有眼红的人来闹事挑拣。
思来想去,小白姑娘干脆就找了她在帝京做账房先生的表哥过来帮衬,又为了方便自己便也做男装打扮。
我双手托腮笑着望她:“你这身白袍子倒是好看呐,赶明儿我也做一身去。”
紧接着就被一向恪守礼节、恨不得把三纲五常给我贴在脑门上的谢望切敲了一记爆栗。我恨恨去瞪他,他却跟看不见似的朝小白开口:“还烦请老板替我们上几碗糖水。”